待陛下的身影消失,
侍衛陸舟才走出列,拍拍手掌:
“諸位,咱們抓緊時間,太陽落山之前必須拿出一份和平方案。”
“要知道,5萬大軍人吃馬嚼長期消耗,可不是個小數目。陛下仁厚,我軍文明,沒有向地方攤派軍費,沒有滋擾地方。”
“諸位,可切莫辜負了這份難得的好意!”
……
在場衆人連聲稱是。
於是,
會議在友好的氣氛下,以極其文明的方式召開。
兩邊心平氣和,輕言細語。
陛下的方案是:
允許客家人在山區開礦,招募不低於1萬名客家青壯當兵吃軍餉。
允許廣府人自主冶鐵,簡拔100名年輕子弟進入東山文官學校。
……
陸舟明確告訴在場首領:
“客家開礦、廣府冶鐵並無額外限制,但必須遵守朝廷的工商業相關規定。醜話說在前頭,誰要是不按規矩辦事,莫怪大兵上門。”
衆人紛紛點頭,
心想,不就是官府要來分潤一股嘛~
求之不得。
以前開私礦,清廷縣衙也拿好處。
但是沒承諾,該翻臉時還是照樣翻臉。
現在嘛,
只要能合法搞,你們想多拿點也沒關係。
……
“大人,我們廣府人可否進山開礦?”
“大人,我們客家人可否自己冶鐵?”
面對這兩個疑問,
陸舟笑着搖搖頭,表示:
“開礦和冶鐵必須分離,這是紅線,誰要是越線,就是圖謀不軌。”
所有人都聽懂了。
制約嘛。
也對,自己要是開礦冶金都佔了。試問,天下哪個朝廷能放心?
可以理解。
大家是想掙錢,不是想造反。
……
陸舟又添了一句:
“我個人建議你們先商議一下,將開礦地點和冶鐵地點儘量靠近一些,尤其是靠近河流。大宗貨運離開水運,成本太高。”
在場雙方默默對視一眼,
尷尬,彆扭。
鶴山縣客家首領,曾懷古陡然產生了一個念頭,
假如,
客家礦場私自冶鐵的話,這幫廣府人會第一個去官府告發。
他越想越驚悚,感慨吳廷算計之深沉,只覺後背發冷。
如此安排,
廣府人無論是從過往仇恨的因素,還是生意獨佔的角度,都有充分的動機警惕其他人私自涉足冶鐵。
……
鶴山縣團總陳世豪,拱手道:
“敢問大人,這100名文官是由我們推選嗎?”
“陛下有指示,文官體系,逢進必考,開考比例不得低於三比一。所以,你們至少推薦300位族內年輕子弟到廣州參加考試。當然,500人,1000人也沒關係,最後只錄取100人。”
衆人眼神交換,懂了。
不用問,
這些名額肯定是在座的各大宗族包攬7成,剩下3成給底下普通宗族子弟分分。
……
陸舟心中暗贊,
聖明無過陛下,陽謀既出,天下無人能敵。
分名額,宗族首領之間必定會產生矛盾。
日後,
吳廷再稍微放出些風聲,宗族內部又會產生些許嫌隙。
這些矛盾嫌隙或許不會太大。
但,
只要出現了,
吳廷就可隨時加以利用,將粵西鐵板一塊變成多塊(零碎)鐵板。
……
陸舟暫時只看到了這些,
卻沒看到陛下的更深算計。
例如,將鶴山籍文官安排到新會縣任職,將新會縣子弟安排到開平縣。
同爲廣府四邑又如何?
只要在一口鍋裡掄馬勺分肉吃,大家早晚要磕碰。
誰都覺得,
自己碗裡的好像肉少了。
……
至於客家人,
粵北山區貧瘠,許多山甚至沒有土層,就是光禿禿的石頭山。
在農業社會,
沒有田地的日子可想而知。
但是,准許他們開禁,馬上能賺到銀子,然後再拿銀子去買糧買生活用品。
人,有了活路,就不會執着打打殺殺。
這一條準則適用的於絕大部分人。
……
開礦和冶鐵分開,
除了制約制衡之外,還有1項隱藏考慮——讓土客兩方無法真正脫鉤。
鋼鐵產業的上下游關係,就必須維持最低限度的交道。
久而久之,
大家有可能淡忘仇恨,實現關係的相對正常化。
人,就是這樣。
有時候記性很好,1000年還刻骨銘心。
有時候記性很差,20年就忘得一乾二淨。
……
土客雙方對於界河、界碑的爭議很大。
吳廷的方案是,
以西江爲界。
西江以北的廣府人,全部南遷。西江以南的客家人,全部北遷。
房屋耕地帶不走,儘量交換。
但是,
有過基層經驗的都懂,這種活兒要想百分百滿意是不可能的,一定會損害部分人的利益。
當前,
吳國不可能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來追求極致的公平。
簡單粗暴,
在官府的見證下,雙方私下交換地契。
限期1個月,不願意搬走的就在本村當衆焚香盟誓,從此融入本村,在客即爲客,在廣即爲廣。
……
最終,
一份詳細周密的“粵西和平方案”出爐。
陸舟起草條款,衆人按上手印,請陛下用印後,宣告結束。
在場所有人,
齊刷刷下跪,對天發誓:
“~若有違者,當受重刑,祠堂不保。”
然後,
就是集體剪辮子,帶着謄抄方案連夜趕回去安撫族人。
搞定一個宗族首領就等於直接搞定了上千人,間接搞定了上萬人。
蛇無頭不行。
這些人,就是蛇的頭。
……
同時,
苗有林指揮的第5軍團迂迴至側翼,未曾派上用場。
按照既定計劃,
萬一雙方不聽話,他要負責武力鎮壓的。
而現在,
他的任務很自然的轉變成了監督執行,以防萬一。
……
而有了“粵西和平方案”這個例子,吳軍就可以從容的解決廣東其餘區域的土客爭鬥。
現身說法。
廣府說服廣府,客家說服客家。
桀驁不馴的老廣很多,認不清形勢的很少。
所有人都聽說了:
“吳軍槍炮犀利,十分能打。”
“吳軍對武力抵抗城池之官紳商賈從不寬恕,一概清除。”
在這種情況下,
若是不識相,後果怕是有點慘。
擁護!
積極擁護,熱烈響應。
粵東,粵中的信件雪片一般傳來,請求陛下派重臣前去主持簽訂和平方案。
……
而起了大早、趕了晚集的潮汕人,終於來了。
烏泱泱30餘口,
見到李鬱的一剎那,撲通跪地,涕淚橫流。
“陛~下~”
不是裝的,他們是真傷心。
潮州府一戰,
被清廷廣東水師當場格殺了數千青壯。後又被清軍鏟村,死亡接近1萬。
光是太公就死了幾十個。
李鬱望着這些人手臂上的黑紗,
挨個扶起。
溫言安撫~
……
“潮汕義民義舉,寡人甚爲感動。特賜予爾等組建潮州商會,可得80艘海船配額。”
衆人的哭聲戛然而止,
李鬱繼續說道:
“航線南可至南洋,北可至江南。潮人出海,只限船隻,不限次數。”
衆人的哭聲瞬間恢復,
不過細聽起來,傷心當中已然增添了幾分喜悅。
病樹前頭萬木春,沉舟側畔千帆過。
死亡,是人間的一種常態。
人,
就是這樣一代代過來的。
不必過度悲傷,偶爾緬懷即可。活着的人還是要繼續前進的。
……
吳軍1個營,此時已接管了潮州府。
也兌現了承諾,城中官紳交納悔過銀、簽署悔過書之後,一概不問。照樣可過富家翁生活。
不過,
官府友情建議,
爾等按照市場價出售部分土地。
如果覺得坐吃山空,心中不安的話,可以投資入股潮汕商會。
日後可以從海貿中獲利,想來能保安穩養老~
如此一番,
爾等就可安心沐浴陛下的文明之光了。
都是聰明人,能聽得懂話裡的隱藏含義。
……
經略廣東,
吳廷對於清廷降官態度冷淡,大部分勒令就地養老,但也不動其家產。
少部分被豎立標杆,授予官職,待數年後再讓其歸鄉。
李鬱自認爲沒什麼不妥,
正治:
就是根據當前形勢、以及雙方實力對比,或高高在上,或平等對話,或笑臉相迎,或兵戎相見。
遊戲規則就是如此,
不接受規則,會被甩出局。
接受規則,至少能安穩出局。
參與者很難看到溫情仁義,旁觀者霧裡看花~
……
李鬱指定潮州府黃氏家族之長房長孫,黃生生,擔任潮州商會會長。
此項人事任命,
既是對於他爺爺的肯定,
也是對殉國之商業副大臣賴二的肯定。
畢竟,
他娶的妾室是黃氏女子,按輩分算是黃生生的姐。
這麼一來,
吳廷對於潮州商會就多了一份若有若無的羈絆。
別小看了這點人際關係,關鍵時刻,就是一份籌碼。
古今中外,
皇族貴族各種搞聯姻,即使貌合神離一地雞毛,可大家都得承認咱們之間是有親戚關係的,不是陌生人。
……
不過,即使大家是熟人。
也不影響李鬱想多掙一份銀子。
當晚,
福成就找上了潮州商會,沒啥不好意思的。直接開口:“貴商會這80艘海船最好從江南造船廠買”。
衆人當即表示,買!
福建的櫸木,江南的工人,馬鞍山的鋼鐵,西山的減配卡隆炮~
這福氣小不了。
……
回南天結束了。
一場連綿數日的雨水,讓李鬱在廣州城裡安靜看書。
各地好消息頻傳~
潮州府、惠州府、嘉應州、肇慶府東半部皆兵不血刃,全部歸順。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
嘉應州數萬客勇的反應。
……
當時,
周邊吳軍出動了3個步兵營,1個輕炮營,沿着惠州府——河源縣——龍川縣,前鋒已進入嘉應州,直指興寧縣。
內有客勇作梗,外有吳軍大兵壓境。
原清廷嘉應州地方官,3人服毒自盡,2人潛逃,其餘人皆主動投降。
駐守綠營兵一鬨而散。
兵無鬥志,官無忠心。
……
然而,
嘉應州客勇卻突然表現出了牴觸,結寨不出。
以至於,
進駐興寧縣的軍官判斷雙方會爆發衝突,下令全員做好戰鬥準備。
然而,
2天后,
這些首領又集體下山跪迎,簽署了和平方案。
之後,
吳軍徵兵進行的很順利。
按照李鬱要求——均勻招募。
粵北客家人聚居地,每縣至少300人至多500人,清一色三年制合同兵。
考慮到現實情況,
將合同兵退役時一次性發放100兩餉銀,改爲了按(季度)發放。
每個季度的第2個月,
由士兵家眷至縣衙領取吳廷的新錢——銀元(大頭銀幣)。
士兵們對此很滿意,
他們的目標就是一人當兵,全家吃飽。
一年33兩3的餉銀,再加上自己種點土豆紅薯,夠了~
……
粵北粵西的客民山區,掀起了一股開礦潮。
確定礦洞後,
給縣衙交納一筆銀子,500兩,即可拿回一塊銅牌匾。
上面寫着:
廣東省xx縣xx礦區,編號xxxx,開採有效期至xxxx。
礦主將牌匾掛在礦區大門上,就表明這是一處合法存在。
如果沒有,那就是私礦。
舉報者可獲得官府獎勵100兩。
私自開礦懲罰嚴厲,礦主槍決,涉事礦工全部流放第1派遣軍於披甲人爲奴。
……
500兩,是5年的開採許可。
到期之後,原礦主有優先續約權。
考慮到礦洞分散在深山之內,查驗產量的難度大。
第一年暫爲定額稅200兩。
礦主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多人合夥。
總之,
一年300兩的固定運營成本,開礦應該是挺有賺頭的。
如果,
允許他們就地冶鐵的話,利潤還能更高。
客家人普遍不富裕,但是當中不乏一些特別富裕的領頭羊。
例如韶州府趙德之流。
所以,吳廷無需擔心他們沒資本開礦。
……
侍衛陸舟,請示:
“陛下,各縣招募之客勇該如何安排?”
“寡人對他們的定位是二線戍衛。在江西吉安府佈置1000人,在江蘇常州府佈置1000人,在浙江金華府佈置1000人,在崇明島佈置1000人,在舟山羣島佈置500人。其餘暫且安置在贛州府。”
陸舟又問道:
“武器配置方面?”
“軍服、伙食照常,全員配備滑膛槍和刺刀,可配備少許輕型火炮,不得超過3磅。”李鬱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准尉以上軍官從1~5軍團挑選,優先安排年齡大且受過傷的士兵士官。”
陸舟又詢問:
“這些二線戍衛的指揮權?”
“唔,待各省巡撫就職後,指揮權歸巡撫,軍官任命權歸陸軍部。”
……
“陛下,遵照您的吩咐,惠州、廣州、肇慶3府考生,15歲以下一共來了444人。這是名單。”
李鬱壓根懶得看名單,
直接囑咐:
“7天后在廣州舉行考試,將蘇州府的那份考卷稍微改改給這幫人做。”
“啊?”
陸舟傻眼。
李鬱笑道:
“無妨。快考快公佈,然後將人送至蘇州東山文官學校讀書。你可放出風聲,積極擁護朝廷之家族,其子弟將來或可安排回原籍任官。”
……
李鬱的心思,
這100人就等同於質子。
他們在蘇州府讀書,背後的家族就會相對擁護朝廷。
考慮到這一點,
或許,
學時應該稍微久一些?讓他們延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