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她的待遇還算不錯,牢房的乾草還算乾淨,分發給她的被褥也是半新的,沒有一股噁心的餿味兒。
看到對面牢房角落蹲着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衣衫破爛,乾草上還有類似排泄物的東西,她忍不住乾嘔起來。
“小姐,您沒事吧?”如玉輕拍着她的背,緊張問道。
微月搖了搖頭,臉色有些發白,在乾草上坐了下來,緩一口氣才道,“我沒事。”
有個年輕的官差過來給她們送水。
微月急忙站起來,“差大哥,請問,你知道那位湯馬遜夫人在哪個牢房嗎?”
許是外面有人交代,這位官差大哥對待微月的態度還算客氣,他指着斜對面的牢房,對微月道,“你說的是那個曾經當舟女的女子?”
微月點了點頭,“沒錯沒錯,她在哪裡?”
“被帶去問話了。”官差大哥說道,“還不知能不能回來呢。”
微月聽了,心中一凜,“那……那位紫荊呢?”
“那個來自首的天主教徒衆?已經刺了字,關在死牢裡了。”官差道。
“自首?她是自首的?要判死刑嗎?”微月吃了一驚,訝異問道。
官差大哥終於不耐煩了,揮了揮手,“我也就知道這麼多了。”
微月心中有無數個疑問,爲什麼紫荊會來自首,她難道不明白被人知道她是天主教之後的嚴重性嗎?緋煙被帶去問話,什麼時候能回來?是不是安全?湯馬遜呢?難道真的已經遣送回國了?
今天的事情發生得太過迅速,她至今還沒整理出個頭緒來。
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如梨花帶淚般嬌柔的臉龐,如果這一切都是洪鬆吟策劃出來陷害她的,她真的不得不承認,在人心和心機這方面,她遠遠比不上這個女人。
當初能夠讓朝廷一個禍不及妻女,而令洪鬆吟避免了囚禁在澳門的懲罰,也證明了這對父女很熟悉清朝官場的作風。
三年之後,洪鬆吟也會跟着洪任輝被遣送回國,
這三年裡她不離開廣州回浙江找親戚投靠,反而躲在暗處算計他。
這女人對自己到底有多大的仇恨,比起他們想利用方家,難道她的袖手旁觀就是大罪?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第二天還未天亮,微月就被一陣尖叫聲吵醒。
有兩個身形高大的官差正拉着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往外走着,那女子用力掙扎,拼命吸喊着救命。
牢房裡一陣的騷動,似有人在低低細語,那個被拉出去的女子,已經被證實是個天主教。
微月看向斜對面的牢房,空空如也,緋煙昨天沒有回來。
心中有不安的預兆。
這一天,她沒有被帶出去問話,只是到了快天黑的時候,突然來了兩個女牢頭,將她和如玉身上值錢的首飾都搜走了,包括她本來想用於逃亡的五千兩。
這樣的情形,是不是說明谷杭也無能爲力,她的罪名即將要被坐實?
到了第三天,她才知道,原來那富德帶着官兵去了方家,將月滿樓翻了個遍,搜出幾本西方遊記,便認定了她是天主教。
微月聞訊,只是無語冷笑。
第四天,富德帶着四個官差出現在她面前,宣佈了她的罪名,要讓官差在她臉上刺字。
“大人,只憑幾本傳記就認定我是天主教,那全廣州的天主教可多了去,這就是朝廷所謂的真相,所謂的公允?”微月心底不是不害怕,如果真的被刺字在臉上,那她這輩子可真就是完了。
“別在狡辯,有人認得那洋文,官府早就定了你的罪,別以爲有貝勒爺在撐腰就能逃過此罪。”說着,富德下令兩個牢頭拉住微月的手。
“我不服,無憑無據就要將我治罪,如何能服衆?”微月叫道。
富德大笑,“爲什麼要服衆?百姓服了老子就可以了。”
“混蛋!”微月低罵,狠狠將走近她跟前要給她刺字的官差踢開。
“臭娘們,活得不耐煩了!”富德伸手甩了微月一掌。
微月只覺得臉頰一陣刺痛,嘴裡沁出了血絲,口腔裡是淡淡的血鏽味。
如玉尖叫,哭了出來,“小姐!”
富德又反手打了微月一巴,把微月打得有些眼前發黑。
“富德你這個混蛋,竟然敢用私刑!”一道憤怒的聲音傳來。
微月身子軟了下去,昨天幾乎是滴水未進,晚上也驚醒了好幾次,精神狀態已經到了極限了。
好累……
已經筋疲力盡了。
昏倒之前,她似乎聽到了章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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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發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在陰暗的監獄裡,到處都是黴味,還有老鼠蟑螂囂張爬走的身影,將棉被緊緊將自己包住,心底的恐懼卻一直無法消失……
真的是在做夢。
溫暖的被窩,柔軟的蠶絲被,連枕頭也如此輕軟舒服。
她翻了個身子,壓到了紅腫的臉頰,幾乎立刻將她痛醒了。
原來不是夢……
微月睜開雙眼,看着陌生的房間,簡單卻雅緻的擺設,圓桌上放着一個鳳行褐釉香爐,輕煙裊繞,是安神香的味道。
她被救了嗎?
門咿呀被打開,微月眯眼看了過去,一道清瘦的身影背光走了進來,陽光彷彿在他身上染了一層金光,那麼虛幻而飄渺。
“潘姑娘,你醒了?”谷杭端着一碗藥汁,站在門邊,頓了一下,才提聲試問道。
微月吃力坐了起來,看着谷杭,卻不知該說什麼。
谷杭柔慢慢走了進來,雖然看不見,卻走得從容淡定,“我去把你的丫環喚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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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杭……”微月啞聲開口,“謝謝你。”
眼淚在她眼眶裡打轉着,那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如此清晰,活了這麼久,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從沒試過如此無能爲力和不知所措的時候。
她以爲一切能掌握在自己手裡,她以爲只要自己清者自清,就不怕別人的誣陷。
在這裡生活也快一年了。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天真。
什麼王法,什麼公平,,全都是放屁!
她忘記了,這個時期貪風之盛,這個年代對待普通百姓的不公平,對待女子的苛刻,是她無法想象的。
她原來被保護得如此好,根本沒真正見識到這個社會的現實。
“章嘉已經去接你的兩個丫環了,你好好休息。”谷杭將藥放在圓桌上,“我這裡平時極少客人,也沒有丫環服侍,委屈你了。”
微月用力忍住了眼淚,掀開軟被,下牀走到圓桌旁,再一次道謝。
“你的臉頰,還痛嗎?”谷杭輕轉頭,腦後的白布帶隨之飄動。
微月勉強扯出一抹笑,伸手捂住臉頰,“不疼了。”
谷杭只是淡淡一笑,怎麼會不疼,富德是個粗魯的習武之人,向來不懂憐香惜玉,那兩巴掌打下去,傷勢不輕的。
微月將藥一口飲盡,滿口苦澀的味道,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要奪眶而出,急忙開口轉移自己的傷心,“湯馬遜他們怎麼樣了?”
谷杭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不太好……”
“難道罪名已經被落實?”微月急聲問道,因爲牽動了嘴裡的傷口痛得嘶了一聲。
谷杭的聲音充滿歉然,“倒也不是,這兩天因爲想先證明湯馬遜並非天主教,所以纔沒有即刻將你救出來,沒想到富德會用私刑,是我太大意了。”
“這不關你的事情。”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將這個社會看得太天真了。
谷杭低聲解釋着,“負責這次廣州緝拿天主教的是富德,他是新柱將軍的表兄弟,是個極暴躁殘酷的人。”頓了一下,他又道,“紫荊是在那日去官府自首的,說是想要官府放了湯馬遜。”
“難道她不知道這樣反而會連累湯馬遜和緋煙嗎?”微月沒好氣地叫道,“她也放出來了?”
“已經被髮配到黑龍江了,湯馬遜在廣州多年,結交各界朋友,昨日,許多人出來證明湯馬遜並非天主教,根本就是有人誣陷,富德沒有證據湯馬遜是亂黨,才終於放了湯馬遜夫婦。”谷杭說得很簡潔,風輕雲淡將事情簡單化了。
微月卻知道這兩日形勢必定十分兇險,那些願意出來爲湯馬遜說話的人,是因爲谷杭吧?
只有湯馬遜清白了,她才能洗脫勾結天主教的罪名。
“……我卻沒有想到富德會派人去方家搜查,也沒想到他會以幾本西方傳記就定你的罪,李大人和張大人識得洋文,我請他們二人作證,你並非天主教,且張大人也力保你不是亂黨,沒想到富德會因爲無法治罪湯馬遜而懷怨在心,拿你出氣,甚至私下動刑,都是我考慮不周。”谷杭的聲音有些低落,如果不是章嘉衝動闖進了牢房,也許,這時候微月的一生就……
“谷杭,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是我欠你一個人情。”微月聲音有些哽咽。
被白布包住的眼睛似乎動了一下, 他心中微暖,爲她明知了他的身份,卻依舊將他視作常人,他是感動的,因爲她沒有喚過他一聲貝勒爺。
這三個字,對他來說不是榮耀。
“要去看看湯馬遜他們嗎?”他問道。
微月笑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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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當時而言,天主教並不等於亂黨,只是乾隆皇帝爲了鞏固自己的專制統治,所以纔會禁止中國百姓加入天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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