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無垠的大草原上,有一支雄健的大軍正以激昂之勢疾馳奔行。
他們是北軍的精銳主力,從突前十里的司馬欣主力到稍稍墜後的蒙恬中軍,總人數十八萬四千衆,大半步軍,少量騎軍,還有不足五百輛改裝了履帶的重型戰車,拱衛着一杆秦字大旗隆隆向前。
蒙恬不愧爲當今天下最善戰善兵的軍神。
大軍四月十九從狼山發兵,耗時十二日,行兩千裡,經歷了此等強度的連續行軍,秦兵們居然還能保持軍容齊整,士氣昂揚。
而且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死戰!
準備一戰而定乾坤,一戰而滅匈奴!
然而……
往距狼居胥山三十里,有隻飄飄蕩蕩的白色氣球從大軍的頭頂高空靜靜劃過。
緊接着,騎馬掌旗行進在隊伍最前端的始成面色古怪地勒住馬,不可思議地望着不遠處靜靜微笑的那羣人……
半晌之後,蒙恬的旗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趕上來,車上正中站着蒙恬,兩旁則陪同着涉間和董翳。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差不多,震驚、疑惑、難以置信、急於探求……
李恪和扶蘇笑盈盈迎上去,雙雙躬身,執禮下揖。
“下臣偏師統帥,河間將軍恪……”“下臣偏師副帥,河間監軍荷華……”
“見過上將軍!”
旗車停穩,蒙恬甚至等不及從轅處下車,直接手扶車架,翻身而落。
“你們……突圍了?”
李恪笑着搖了搖頭,後退半步把敘舊的機會交給扶蘇。
扶蘇笑得坦然。
“稟上將軍,幸不辱命。頭曼授首,王庭絕滅。如今自狼山至北海,除卻少量的殘兵遊勇,匈奴一國已無貴人,無弦士,匈奴……國滅!”
蒙恬微微張開嘴,久久沒有合上。
“猶記得四月之前,我在喬巴山地南麓設伏,圍殲了頭曼的長子冒頓和右賢王所部,頭曼無蹤。若是我不曾估錯,他的兵馬那時應當還有二十萬餘?”
“計十六萬旗,總數當與上將軍所估近似。”
“你們手上的兵卒……似乎只有一萬平戎軍?”
“燕然剿滅左賢王庫爾勒一衆後,全軍共有白狼千五,平戎萬三,輕騎萬人北向。隨後我軍又在狼居胥冰塞谷地募兵兩萬,將輕騎擴編至三萬。”
蒙恬的眉頭皺了起來。
輕騎的事他是知道的,李恪把弓馬嫺熟的夏奴臨時組織起來,配備利劍彎弓,性質大抵相當於民軍,並不在大秦的編制內,當他們是更卒也可,當是戍卒也不成問題。
關鍵是平戎軍……
始皇帝欽命設立平戎、破狄兩鐵騎軍,全軍上下不過萬人,何來萬三千數?
扶蘇可以說對蒙恬的喜怒瞭如指掌,當即補充:“將軍,我等孤軍深入,事急從權。”
事急從權……
李恪明明可以把輕騎一部依着平戎的標準武裝,誰也不會多說什麼。他何必非要擴編平戎軍?
蒙恬疑惑的目光掃過李恪,李恪只是聳了聳肩,並不解釋。
扶蘇解釋道:“此事乃我之願,角也是欣喜的……”
說實話,蒙恬有些辨不出扶蘇話裡的真假。
他靜靜看着扶蘇,扶蘇不閃不避地回望,半晌以後,蒙恬壓着嗓子問:“如今……平戎幾多?”
“與頭曼決戰時,平戎軍可上馬爲戰着不足六千,戰後存活千七百人。恪解散了輕騎軍,擇其精銳充入平戎,如今也不過七千之數,上將軍大可放心。”
“萬三出征,戰後不足千八?”蒙恬的聲線帶着顫音,“速與我細細道來!”
……
大軍緩行,排着整齊的列陣去往狼居胥王庭舊址。
李恪的殘軍就在那處駐紮。
與頭曼一戰,李恪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戰前,頭曼總兵力十萬有餘,還有充作民夫的牧民五萬。
不過那些牧民多做少食,早已經被壓榨得剩不下多少氣力,韓信突襲民夫營,本有意驅趕民夫亂頭曼軍心,結果直到戰爭結束,也沒有一個民夫走到三裡之外的戰場。
李恪那邊,白狼騎士八百,侍從八百,平戎六千,輕騎萬五。此外韓信手上還有精騎一萬,破狄一萬。便是加上那些虛張聲勢的民夫,也僅有五萬三千不到。
決戰僅僅持續了三個時辰而已……
從大火熄滅,霸下破城開始計數,白狼全營只剩下堪堪二百個活人,餘者平戎千七,輕騎六千出零。韓信出戰僅一個時辰,誘敵的烏鶴敖折損三千,主攻的旦損千五戰力。
如此的傷亡帶來了巨大的勝利。
殲敵五萬,俘虜三萬!匈奴單于頭曼授首,國相韓奇授首。除他們外,被清點出來身穿萬騎戰袍的匈奴人頭還有九個,匈奴大軍幾乎全軍盡沒。
現在,整個戰場都是殘屍,每塊草皮都浸滿了鮮血。
那裡已經無法清理了。
萬多民夫在戰場上游蕩了三天,只勉強清理出四千多具秦人的屍骨,而他們卻因爲精神崩潰,先後自戕了百來人。
索性白狼營從來不需要民夫收屍。
每一個白狼營的死人都被活人搬出那座修羅場。
他們在一片乾乾淨淨的背風處火化,李恪親自歌詠《招魂》,柴武則帶着傷兵殘卒,將那些滾燙的骨灰妥善裝進一個個瓦罐,和泥封口,決不願假手外人。
聽完這一切,蒙恬久久都不能順暢地呼吸。
他親自去看了戰場,就站在冰塞的舊址問李恪。
“恪君,此戰過後……你有甚打算?”
“準備回一趟咸陽。”
“回咸陽?”蒙恬微微發怔。
李恪不願入咸陽的事情人盡皆知。事實上,但凡他有一絲在咸陽爲官的念頭,始皇帝都會把他留下來,而且憑他理政的才華,這會兒即使沒有晉入丞相高位,肯定也已經是九卿之一,獨立執掌起一方總務了。
身攜滅國之功,鉅子歸復咸陽?
蒙恬驚疑地看着李恪,覺得墨家……或是準備挾大勝之威,正式挑戰法家的領袖地位了。
誰知李恪居然不屑地翹起了嘴角。
“上將軍,我知道你們都以爲我想謀奪李斯的相位,也知道你想勸我放棄,因爲陛下現在身子骨不硬朗,或承受不起這場法墨之爭。”
“是。”蒙恬沒有辯解,大大方方就承認了自己的心思,然後目光灼灼盯着李恪,“你可願聽我這一勸?”
“沒必要。”
“甚?”
“沒必要。”李恪微微擡高聲音,“大秦還未做好接受墨家思想的準備,中原還未做好接受墨家思想的準備。我無意咸陽,以前無意,現在也無意。我去咸陽只是想見陛下一面,順道與他談談河西與北境的開發問題。”
“就如此簡單?”
李恪無趣搖頭:“您這話問得沒意思。無論我怎麼說,您都不會信,何必多問。”
蒙恬突然覺得現在的李恪銳利如劍……
他站在冰塞的廢墟上沉思良久,長長吐出一口悶氣。
“我陪你去,歸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