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禮至終,李恪便向始皇帝拜辭,得償天恩,終戍役,以同博士客卿的身份帶着侍從們住進了咸陽華貴的官舍,獨居一宅。
一個完整顯學的歸流絕不是在某一地區徵召某一個名聲顯赫的賢人那樣簡單的事,就如儒家在天下一統當年入秦,始皇帝爲他們準備了十多個博士席位,墨家歸秦,首批出仕的也絕不止李恪一人。
但墨家最終會有幾人出仕,他們又會在業已完成了權利分配的朝廷當中佔據什麼位置,這當中需要斡旋的方面便太多了。
首先是大秦的需求。
大秦需要墨家做些什麼,又需要多少人力去做,這是一切的前提。
其次是墨家的需求。
墨家希望在這個朝廷當中擁有多大的分量,多高的地位,這是一切的主幹。
最後則是其餘勢力,諸如法家、儒家,還有大秦的勳貴團體,他們是現有的利益所有人。在墨家歸秦之事中,他們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分出多大的權利,這是一切的關鍵。
接下來的談判已經不需要始皇帝親力親爲了,他只需要結果,然後審覈,給出認可,或是不認可的最終意見,推導執行。
李恪入住客舍的第四日,以丞相李斯爲主,御使府派出御史中丞鮑白令之爲代表,領國尉李信、郎中令蒙毅、太僕趙高、廷尉正先、治粟內史陳馳、少府章邯、詹事荊蘇等一干上卿重臣駕臨官舍,開始與以李恪爲首的墨家衆賢開啓談判。
最先被定下的是地方事務。
作爲大秦的誠意,墨家將出任四地文職,具體爲胡陵縣長由養,即墨縣令田榮,壽春爲郡治,以郡守爲長,則狄領郡丞一職,獏川不曾獨立爲縣,則陳吏領縣丞,主持獏川。
緊接着,是墨家志在必得的將作少府一職,由已經在大秦打了一年多白工的風舞擔任。
由白身驟拔爲類比九卿的將作少府,風舞的經歷,讓整個大秦都感受到一門顯學超人的影響力。
而且風舞並不是一人入仕。
作爲以機關顯耀於世的墨家,將作寺將是他們服務大秦的主場,除風舞就任掌寺少府,墨家還將出二十精英任職各級中層,且多派駐在長城、馳道以及各軍工要職。
這一步敲定之後,談判的進程就變得遲滯起來。
官舍之中,每日都是吵鬧、糾結,李恪領銜的墨家肯定想在朝廷當中謀取更多的位置,但早已在各個領域佔據主導的各大家又肯定不願付出太多。
這時李恪才知道始皇帝驟然將趙高從中車府令的位置拔升爲太僕,並且專程派入談判團隊的目的。
他在談判陷入僵局時站出來,主動要求墨家出任太僕右丞。
太僕右丞主掌皇家車馬修繕、維護,日常與將作府多有接觸,也掌管少量的建造事宜,這個任命給諸府寺打開了思路,也爲墨家打開了思路。
談判重新順暢起來。
三個博士,兩個諫議大夫,爲墨家文脈喉舌;一位太倉令,一位平準丞,負責新式農具的推廣與打造;尚書丞參與帝王事物,御府丞改革宮中織造,都水丞協理水工,改革工程。
此外還有中庶子、少庶子與太子舍人三個特殊的東宮職務,雖說大秦至今未曾設立太子,但這三個職務的交遞,卻無疑代表着,法家和大秦的勳貴們都認同大秦未來的掌舵人應當熟知墨家之道。
如此一來,在李恪的職位尚未確定的當口,墨家便已經獲得了以將作寺爲核心,涵蓋博士署、郎中寺、太僕寺、治粟寺、宮內寺與東宮,總計五寺一署一宮,遍及中央與地方的三十九個正式官職,遠強於數年之前的儒家入秦。
李恪與始皇帝約定的墨衛問題也得到了落實。
天牢至今還關着百三十六個刺秦墨衛,都是歷年因爲各種原因落在秦庭手上的,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始皇帝的干預下,廷尉府對他們採取了近似於放養的關押態度,既不配,也不殺。李恪和他們見了一面,除了虛弱一些,他們的精神狀態和健康程度都讓李恪很滿意。
這些人中,癃的二十二人被李恪發還墨家,剩餘百十四人則在衆皇子當中引起了一番不小的爭論。
他們大多看不明白李恪與始皇帝的交易因果,對於這些墨衛的價值也各有判斷,最終除扶蘇外,共有十位皇子領受了墨衛,其中以公子闔閭爲最,他接納了十人,公子高次之,共八人。而皇女當中,也有公主陰曼收去了一些女墨衛,也是十人。 wWW¤тTk ān¤¢O
最後還剩下六十二男八女無人領受,他們被扶蘇一鍋端了。
扶蘇的說法是,辛凌孕中寂寞,正好讓她的師兄妹們陪她解解乏悶。
李恪對這個結果很是遺憾。胡亥這慫包到頭來也不願接納墨衛貼身護衛,以至於李恪冒着偌大的風險,卻沒有達成最大的目的。
談判結束,墨家被要求在三個月內拔舉精英到崗赴任,而李恪,也帶着他精心準備的第一份奏摺去往章臺請見。
這份奏摺將決定他的職位,整個大秦官場都在翹首觀望着,想看看李恪究竟會選擇什麼職務,作爲他初履大秦的起點。
……
前來引見的人依舊是韓談,李恪站在宮外,遠遠看着那道便是行進間也顯得卑躬屈膝的身影,不由露出幾分笑意。
始皇帝確是與衆不同的,御前大太監只能負責迎來送往,根本就入不得近前。
皇帝身邊自有寵臣,一個個頂着佞臣的名頭封君晉卿,朝堂上下卻誰也崩不出一個不字。
這大概是古往今來,御前太監過得最艱難的一段歲月。
看到韓談走近,遠遠作揖,李恪笑着迎上去,熱忱地扶住韓談的胳膊,只聽見咯噔幾聲,韓談的眼睛一下便溜圓了。
袖袍重了!
從重量和聲音來看,是金鎰!
韓談辨不出苗紅根正仙家嫡傳的魔術手法,只覺得李恪通錢通得人耳目一新,而且……
士爲知己者死啊!
李恪是什麼人?
上卿打底,丞相預備,顯學掌教,天生聖人!
身爲一個閹宦,似這等人物平素只需給韓談一個好臉,韓談就能在宮娥面前吹噓上半天,更恍論是通錢!
錢不在多,有通則靈!
韓談激動得渾身發抖,一開口,語無倫次。
“客卿以國士待我,韓談必以國士報之!”
李恪一臉門子黑線,可還是笑如春風:“韓公說笑了……”
韓談全然沒領會到李恪的感受,翻手抓住李恪的臂膀,壓着嗓子打小報告:“客卿,方纔丞相求見陛下,名爲彙報墨家入秦之事,實則話裡話外,皆在說大秦待墨家太過優厚,還攛掇着陛下要將墨學子納入學室考當中!那時太僕也在,雖不曾明裡說過什麼話,可一會壹教,一會兒壹賞,對客卿和墨家也全見不着好意……”
李恪強忍着翻白眼的衝動:“瀛洲君呢?”
“瀛洲君?”韓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客卿不必防備瀛洲君,他是個憨厚之人,平素直諫的次數比朝中那些個忠臣干將都多,常惹得陛下煩不勝煩。似他這等人,便是客卿妨過仙家,他也不會報負的。”
“啊哈……多謝韓公。”李恪笑着拍了拍韓談的肩,咯噔!韓談衽中又多了幾塊重物。
韓談渾身一個激抖,雙目赤紅,越發亢奮:“客卿,法家仗着人多勢衆,總在陛下面前尋墨家的晦氣,我看不過眼,前幾日炮製了幾道流言,正準備遍灑於宮中……”
李恪眉頭微皺:“韓公,君子不行鬼魅,慎言,慎行吶。”
韓談一怔,躬身辭謙:“客卿光明磊落,自然與法家那些小人不同。這樣,我先且將流言備着,只要客卿需要,隨傳隨有!”
“謝韓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