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周關南四十餘里,北軍的營帳空空蕩蕩,到處是散亂的物資和軍械,某些帳中,甚至還發現了重傷難行,被丟棄下來的傷兵癃卒。
李恪在營中背起手:“王離弱在應對,卻長在掌軍。只看這番進退之法,他便不愧於上將軍之名,是名副其實的守成之將。”
旦對王離拋棄傷卒的舉動極爲不屑,啐了一口,剛要反駁,應曜自外圍疾奔而至。
“報!”
李恪對旦做了個稍安勿躁的表情,喚來應曜:“在帥帳中發現了什麼?”
“王離有書信留予先生。”
“所言何事?”
“他請先生代爲照料北軍傷卒,言他們傷愈之後,可留於雍,可歸於秦。先生若需藥物錢糧,也可遣人去頻陽王府支領,他有求必應。”
旦聽得目瞪口呆:“王離居然託我們照料傷卒?”
李恪衝他做了個鬼臉,笑着說:“去派些大車,將傷卒安置到總指軍城照料。待傷好之後,一一詢問他們意願,願意留的,向王離索要戶籍名冊,舉家遷入雍國爲民,不願留的,將治療耗費列成清單,收錢放人。曜,此事由你全權操辦,毋使疏漏。”
“嗨!”
“當斷則斷,真英雄也……”李恪抻起懶腰感慨一聲,“旦,籌措二百萬弩矢,由你本部押去雕陰,交給王離。”
“你還要資敵?”
“王上遙尊咸陽至尊,我們與王離豈能是敵我的關係?”
“那我們這一個月……”
“剿匪嘛,雙方合作剿匪,大獲全勝。”李恪壞笑了一聲,“別忘了與王離說,雍國往後會自守國界,就以白羽山、洛水、梁山爲線,絕不使匪患橫行,禍亂內史。洛水以西我只取雕陰,那兩百萬矢就是用來換取雕陰的資材。”
……
王師南進,沒費多少功夫便順利交接了雕陰的軍政防務。消息傳回上郡,白於將作連夜派出精幹隊伍,沿洛水東岸開始構建大規模的河堤防線。
防線北起白於關,南建梁山關,其中關、隘、堤、防、浮橋、渡口、碉樓、哨卡密佈東西,預計工時長達十個月。
李恪當然不會坐等防線建成。
在安排旦接手雕陰,白於將作又大體確定了防線的施工設計之後,李恪便領着墨軍北向還師。
在李恪與扶蘇事前的商議當中,李恪還師是雍國立國的最後一步,即軍政分離。
李恪不可能真正和雍國軍事分離,但名義上,這確是必要的步驟。
首先是前後左右四鎮軍,李恪要上交大秦的戎狄上將軍虎符,再由扶蘇以王上之尊,賜下四鎮虎符,只是並非賜給李恪,而是賜給李信。
然後,墨軍除連山一營、狴犴四營共七千人爲丞相護衛,其餘編制不再進入塞上城百里範圍,他們的駐地在狼山大營,與狼山將作毗鄰而居。
這種名義上的分割很有必要。
因爲李恪在雍境和墨家的人望人盡皆知,墨家在雍國立國當中的作用也不容置疑,扶蘇予墨家的特權可以視作政治夥伴之間的平等交易,甚至以後李恪再以上將軍之名臨時性的統領全境兵馬,也可以看做是扶蘇和李恪的私人信義。
但這種信義,這種權勢絕不能從李恪個人拓展到雍國王相的職務上,這是其他勢力能夠忠於扶蘇的底線所在。
另一方面,扶蘇踐祚稱王已近一月,朝廷和地方的構架也早已官宣,可雍國的新貴們至今眷留在塞上王都,不曾履任。他們未嘗不是想親眼看看,李恪究竟有沒有真正交出軍權的魄力和勇氣。
權臣上交軍權從來都是一場巨大的冒險,無論後續的掌軍之人有多親信,這種風險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消減。更別說在這場權利的架構當中,李恪幾乎完全放棄了自保的籌碼。
衛尉蒙衝是扶蘇最親信的家臣,王軍嬴敖又對扶蘇死心塌地,墨軍不可擅入王都百里,季布雖掌三部兵馬,可雍國的中尉卻無法引兵進入王都半步……
李恪會否真的上交軍權?
他若真的把軍權交上來,扶蘇是殺,還是不殺?
羣臣屏息……
五月初七,李恪的令兵先一步馳回塞上,又恰好趕在羣臣朝會之時稟王,聲言王相還都,車馬將至,定於初九日中,求拜天顏。
朝會一片歡欣鼓舞,但在朝會之後,扶蘇與嚴駿卻爆發了一次巨大的衝突。
扶蘇堅持要出郭三十里迎李恪,嚴駿不許,扶蘇不聽。至初八,嚴駿會江隅、董翳、司馬欣、張遷、衛遲等一干滯留塞上的文武重臣朝前逼宮,以請辭要挾,扶蘇不得已允之。
當夜,烏鶴敖帶着扶蘇的密信來到了城外三十五里,李恪紮營的那片疏林。
李恪靜靜聽着,聽完,他輕聲問:“涇陽君,廷尉黃衝,定北李超,國尉李信……還有郎中令李泊,不在其中?”
烏鶴敖還是那副大咧咧的樣子,他嗤笑說:“隴西侯被中陵君視作你的爪牙,似這等密事,中陵君避他父子還來不及,如何會詢問他的意思。倒是廷尉此番出人意料,中陵君素來視他作衣鉢後傳,此番第一個商議的就是他,可他直言拒了。”
“拒了?你確定?”
“千真萬確。因爲這些日,廷尉時常爲牧區新法邀我過府,詢問遊牧生存之道。那日我亦在廷尉府中,中陵君連我也邀了。”
“你就沒想過順他的意?”
烏鶴敖理所當然道:“他們湊一塊也不是你的對手,我何必去順從弱者?”
李恪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