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天地無風,雪花輕輕飄落,覆蓋大地,一片北方風光。
這裡是通州邊緣,大都已經近在咫尺了,但這種天氣之下伯顏還是決定在驛站之中耽擱一夜,反正他也有一件大事沒有做好,他正好趁這個夜色把事情做完。大都歷經遼金元三代統治,早就和中國出現了天差地別的差距,當年的遼金不管怎麼說還都是比較客氣的,但元人對這裡的原始居民們卻沒有絲毫的憐憫和同情,他們利用屠殺控制這些平民,這也使得這裡的居民數量一直都很稀少,再加上最近爲了給張順湊齊那些漢民換回自己的精銳部隊,所以忽必烈下令將他們全都抓起來送回去,這也是一招狠招,既然張順想要百姓,那麼我就給你那些已經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是不是漢人的百姓,他們會讓你頭疼的。
於是乎小村莊就被搬空了,這也使得這裡更加安靜詭秘,不過伯顏對於這樣的情況倒是並不在意,他想得更多的還是該如何把自己現在知道的情況都告訴忽必烈,而他所謂大事情也就是這個,他要寫一份奏摺,講的就是這四月多月以來自己的見聞。這個念頭也不是現在才生出來的,而是自從他到了襄陽之後就萌生的,這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意外之處,也對張順有了全新的想法,而這些東西是他們從來也沒有想過的,在他看來連對手到底是怎麼回事都不清楚就是找死而已。
曾經在元人看來張順只是個不學無術的水賊而已,之所以能發明出那麼多恐怖的火器也是因爲他身邊出現了一些能人,而這些能人很可能就是郭靖他們,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知道自己錯了,張順的確是個非常厲害的發明者,他對於火器的認知完全超過了這個國家所有其他人。之後他們又認爲除了火器之外,他應該就沒有什麼更厲害的地方了,但是在襄樊地區的作戰經歷告訴他們,張順掌握的游擊戰是他們根本無法明白,也無法想象的,這種不停的運動,並且在運動中殲敵的打法,幾乎是無敵的存在,至少蒙古人是想不明白該用什麼方式針對他們。最後他們又認爲張順只是在打仗上面有所建樹,除了打仗之外他應該一無是處了,特別是在政治民生上面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拿的出手的東西,但這一次伯顏通過自身經歷已經確切的感知到了這種推論根本就是放屁一樣。
這一次來的路上和回去的路上,伯顏都沒有趕行程,而是故意的走走停停,有時候還化妝偷偷得到百姓中間去看他們的生活,就是想要知道張順到底會不會治國。在做買賣上面,張順已經顯示出了自己與衆不同的地方,但是漢人一向還是喜歡種地的,所以最主要的還是看看這些農民的生活狀態。
可這麼一看,伯顏被震驚了,他也第一次認識了一條鞭法,這個剛剛開始施行的法規讓他感覺到了可怕之處,多年治國經驗讓他明白那可是意味着大宋將要迎來一個全新的時代,這要是真的讓他們做成了,那麼大元只會被越拉越遠,最後別說戰爭了,就算是比國力也會被人直接按在地上摩擦的,更何況這個國家的軍隊還是那麼恐怖,根本就無法應對。
所以他在襄陽這一段時間託人弄來了整個一條鞭法的法規進行研究,而越研究就越覺得可怕,對於張順的看法也就會越來越改變,這也是爲什麼他要着急寫這份東西的原因。
北方二月的天氣真的有點太冷了,這個驛站也是由於常年的失修,所以四處漏風,雖然屋子裡麪點了四個火爐,但依舊無法阻止寒夜冷風。伯顏放下了毛筆,活動了一下被凍的生疼的手指,看着滿桌子的奏摺,心裡不禁哀嘆,面對這樣一個恐怖的帝國,未來該如何開始呢?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先寫下來,然後再慢慢的去想,可問題是現在的朝廷還願意給他去想的時間麼?早在前幾天已經有一些關係不錯的人,給他發來了各種各樣的警告和消息,,當他親自簽署的那份合約在早會上被傳閱之後,就已經有不少人當即要求忽必烈處死自己了,甚至有人說他就是裡通外國的賣國賊,而忽必烈對於這樣的說法竟然不置可否,這是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可是那又能如何呢?自從答應了做這個合議使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也早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爲了他一直都全心全意對待的國家,他願意付出自己的所有一切,乃至生命。這麼多年來陛下對我是信任有加,恩寵有加,那麼我只能以死報答陛下了,這也是爲了安定住整個大元,爲了整個大元的未來,可是在看到張順的一系列動作之後他開始懷疑,大元還有未來麼?這是一個恐怖的話題。
一直安靜的院子裡面,忽然吵嚷起來,一大堆人舉着火把走了進來,爲首一人尖着嗓子喊着“伯顏何在?陛下賜酒在此,伯顏快點出來謝恩!”
“你們不能這樣?丞相是有功之臣,你們爲什麼這麼對待他?”這是自己親兵衛隊長的聲音,那是個老懞古勇士,平時話很少,但此時也是顫抖着聲音說出這話,看樣子大家都已經明白這杯酒是什麼意思了。
伯顏心意一動,身體也隨之一僵,原來事到臨頭才知道死亡到底有多難了,伯顏也不禁苦笑起來,然後他馬上拿起筆,在紙上更加快速的寫了起來,有很多話他必須要告訴忽必烈,,而這也是最後的機會了,他死之後對於大元就再也沒有什麼責任可言,但只要活着一天,他就必須要爲大元考慮,因爲就算到現在他還是大元的左丞相。
一直到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才長舒一口氣,慢慢的站起來,緩步走到了門口,輕咳一聲慢慢地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