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黃昏的南宗堡,像往常一樣的寧靜,兒童們在寨門前嬉戲,婦人們做着家中的雜物,寨子裡已經升起不少的炊煙,好一派田園和煦的景象。
寧靜的生活是處在最基層的百姓們渴求的,南宗堡吐蕃百姓的寧靜生活,忽然被一片狂奔過來的馬羣攪亂了。數千匹本該趕入堡寨南面馬欄的健馬,絲毫不轉向的被人趕起向堡寨大門直衝過來。南宗堡大門前一片混亂,數十個門前戲耍的孩子被狂奔而來的驚馬嚇呆了。堡寨的最高處響起急促的號角聲,這是向在堡寨內內所有人示警的聲音。
“快些放下寨門!”
正在寨牆上值守的部族小頭目驚呼出聲,要是被這羣數以千計的驚馬衝了進來,不知道要被踐踏傷亡多少人。到現在爲止,南宗堡的守衛者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尚在以爲是回來的馬羣受驚了。幾個正在寨牆上巡邏的戰士迅速向城下跑去,現在驚馬距離寨門不足百步,再不關門就來不及了。
“胡努爾,快跑。”
一個從乳酪河從洗衣歸來的婦人,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木盆,向門前已經被驚呆的孩子大聲呼喊,一邊喊着一邊向前面奔去,那幾十個在門前玩耍的孩子中,裡面有她的孩子,六歲的胡努爾。
“衝!”
韓濤帶着百餘名戰士,現在再不需要隱藏什麼行跡,現在距離寨門不到四里,再不快速上前接應,就算前面的幾十個弟兄把門佔了下來也未必守得住。
百多名夜不收的精銳戰士,迅捷的翻身上馬,手中鞭子猛擊馬股,用着最快的速度向南宗堡的大門衝去。
“鐺、鐺、鐺、鐺。”
一串淒厲的鐘聲響起,有敵人來進攻大寨的示警聲迴盪在方圓幾十裡的範圍內。山頂崗樓上的哨兵終於發現了那隊急速向寨門撲來的敵人。
敵襲!有敵人偷襲自己的寨堡!
密支部的頭人束汸正在房中盤賬,臉上掛滿了喜悅的笑容。前幾個月他聽從鬼蘆族大頭人多研細的召喚,帶着本族三千多成年戰士去包圍湟州府。圍城近兩個月時間,仗是沒打成,生意倒是做了不少。撤圍回家之前,他把自己隊伍中帶的所有能賣的牲畜全賣給了城裡的漢人,那一趟的收穫頗爲不少。
正在專心盤賬的族長,一開始就聽見驚馬的號角聲,他並不以爲意,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每年總有那麼幾次。也造不成多大的損失,最多死傷幾個部衆和奴隸就是了。但是這一次響起的不再是馬驚的警訊,而是敵襲!
束汸一把扔下手中的賬冊和毛筆,起身就往外跑,墨汁濺在賬冊上也顧不上清理了。他現在心裡的疑問只有一個,是誰前來偷襲我?束汸沒有時間考慮其他的,等他氣喘吁吁的跑出自己的院子時,他第一次責怪自己爲什麼要把院子圈得這麼大,遇見緊急的事情要跑出來都難。
束汸剛剛踏出院門,還沒賣出腳步,被一個急匆匆的黑影一頭撞上,等他愣過神擡頭一看,竟然是個前來報信的寨丁。寨丁見自己撞上了頭人,嚇得連忙伏倒在地叩頭不已:“族長饒命,小人是無心冒犯。”
束汸心中煩躁得很,一腳踢了過去:“趕快告訴我是什麼回事,有多少人來偷襲。”
寨丁慌忙擡頭正要說話,還沒等他開口,這時山下寨門處卻響起連串的慘叫聲。幾聲慘叫聲之後,是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響。束汸順着大道向下看去,剎那間心膽俱喪,冷汗如漿出,瞬間溼透了全身。
南宗堡寨門正中源源不斷的涌進來不少的馬匹,這些馬匹正撩開蹄子沿着道路向上衝來。他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那些馬匹已經受驚了。驚馬可是不會避讓人的,束汸被嚇得腿腳一軟坐到在地,隨即手足並用向院門爬去。
韓濤一馬當先衝在大隊最前方,手中虛握着四尺的鋼刀,眼睛兩面環視,不停的衡量着該如何守住寨門。前面的情形他已經盡收眼底,防守寨門的吐蕃部族兵丁,先被弓箭射倒幾個,再被驚馬踐踏至死。前面喬裝突襲的幾十個兄弟已經佔據寨門兩旁,做好了死守的準備。
現在該衝進去還是在門口守着?他看着四面聞訊趕來的番衆緊張的思考着。看這個情形吐蕃人的壯丁大部分都在外面勞作,寨內極爲空虛。與其在外面死拼,倒不如衝進去關上寨門藉着複雜的地勢死守。
“直接衝進去.”
韓濤鋼刀向前一揮,打馬向前直走,身後上百將士爆出一聲吶喊,緊隨在他身後。
守住寨門的兄弟見後面連長帶人殺到,急忙驅散門旁的驚馬騰出一片空地。幾裡地快馬揚鞭轉瞬就至,韓濤帶人剛一衝進大寨,便連聲下令:“緊閉寨門,一至五隊上牆駐守,六至十隊在門後防衛,剩下五隊殺上山去搶佔碉樓。”
號令聲一起,十人一隊的戰士迅速分開各司其職,轟隆一聲寨門被牢牢的關上,放下木栓頂上撐杆,沒有一時三刻的功夫,就憑着城外沒有一點器械的番人,決計是攻不進來的。寨牆上的戰士已經收起手中的鋼刀,端起上好了弦的弓弩,對準外面越來越近的番衆們。
另外幾十個將士在寨牆裡面兩邊站住,同樣的端着弩弓四面小心提防,防止裡面的敵人向外衝城。十一到十五隊的五十名弟兄並不下馬,驅策着戰馬直接向山上奔去。只要搶佔下至高點的碉樓,就能夠及時發現下面番人的動向,還可以給路統制的前鋒軍發出信號,催促大軍迅速來援。
南宗堡內一片混亂,數千匹受驚的戰馬在裡面大小街道踐踏狂奔,引起寨堡內的一片騷亂。韓濤快步走上寨樓,看着寨子裡面亂作一團的驅趕驚馬的番人,驚訝問道:“這戰馬你們是如何讓它們受驚的,這下可是幫了大忙了。”
“連長,這個也是誤打誤撞的,咱們射倒幾個要關門的番子,那馬進門卻是慢極了,我們隊長着急拿刀在後面驅策,不想砍傷一匹,那馬往前面發狂,帶動一片驚馬。”一隊長在邊上帶笑解釋,眼睛卻是緊盯着城外片刻不敢放鬆,城外遠處已經有數百吐蕃人集結在一起,看樣子是在商量如何奪城。
韓濤哈哈一笑:“然後你們就全部衝上去在後面砍馬,是不是這樣?今日首功就是你們幾隊的了,將來擴編新兵由你們先挑。”
這個時候,幾十名戰士乘馬已經衝上半山,跟隨着驚馬向前跑得輕鬆的很,根本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擊。韓濤看着自家戰士矯健的身姿,心裡也是自豪得很,照這個速度要搶下山頂的碉樓用不着多少時間。
正四處打量着,忽然他看見快到山頂之處有一片青色厚重磚牆,上面蓋着紅色瓦片,和它附近那些矮小的房舍截然不同。
“你們有沒有抓到俘虜,有的話帶一個過來問話。”韓濤對那一片房子很感興趣,那個地方肯定是這個寨子裡地位很高的人居住的,說不定還是族長家的房舍。
他的猜測是正確的,在死亡的威脅下,俘虜指出了那片房舍的主人,正是密支部的族長束汸大人。
束汸?韓濤很興奮,要是能擒住部落的族長,定能拖延個把時辰讓別人不得來攻。有了這一個時辰的緩衝,路大人就是走路也該走到了。義勇軍最重視的就是如何最大程度保全士兵的安全,只要能智取的就絕不會去力戰。
韓濤揮手喊來第一隊的隊長:“那處房舍是南宗堡寨主的,你帶兩隊人押着這個俘虜上去,去把那個束汸給我請回來。”
“連長,我再帶兩隊人走,這邊能不能守住?”這確實是個顧慮,本來守護寨門的人數就不多,在帶走兩隊就更加艱難了。
韓濤擺擺手滿不在乎道:“你快些去,儘量速戰速決。城外的那些人沒有器械一時無法攻門,裡面的敵人少,況且這麼亂糟糟的一時集結不起來。關鍵是你的行動一定要快,絕不能讓束汸給跑了,要是能抓住他一切都好說。”
“遵令,”隊長行個禮就往城下拋,便走便大聲招呼道:“一隊二隊的弟兄跟我去抓賊酋,一隊持弩二隊持刀,相互掩護小心敵人偷襲。”
南宗堡已經刀兵相見,路仲達帶着前鋒軍還在路上疾馳。戰馬奔馳,風聲呼嘯,獵獵戰旗飛舞着。
時間,時間,現在要的就是時間。夜不收一百多人去搶南宗堡,要面對四五千的敵人。前鋒軍的將士們心裡都是沉甸甸的,恨不得一步就跨進南宗堡的大門。
“全軍再加快些速度!”
路仲達已經顧不上憐惜戰馬了,在前方南宗堡的方向已經升起了沖天的狼煙,這縷狼煙標緻着南宗堡的戰事已起。他不能不擔心夜不收連隊的安危,一百多人要應對數千人,就算是全軍最精銳的夜不收連隊,也不能不讓人擔憂。
更何況作爲義勇軍領頭人物之一的他深知,大首領對這支新編的夜不收大隊寄予了厚望,有着把這支隊伍打造成奇兵的計劃。準備讓夜不收單獨成軍,執行其他不適合大軍遠征的重要任務的計劃。要是由於他的增援不及時,夜不收盡喪在這一戰中,他將再沒臉統兵上陣。
“後面吳副帥的大隊在什麼方位?”路仲達問着身旁的行軍參謀,參謀立時回道:“一個時辰前吳副帥傳來訊息,中軍尚在一百二十里外,要搶佔通川堡才能繼續進軍。”
路仲達看着狼煙趕路心急如焚,南宗堡卻遠沒有他想象中的艱苦。一衆夜不收們雖然依舊小心戒備着,但卻沒有一個吐蕃人敢上前奪門,因爲密支部的頭人束汸被擒住了。
韓濤的預想是正確的,山頂的碉樓守護並不嚴密,不過是日常的七八個番兵在裡面做些瞭望預警的工作。這麼點人對上義勇軍最精銳的夜不收,自然是小菜一碟。夜不收並未破門而入強攻碉樓,而是派了一隊人在門外喧譁驚擾,兩隊人用弓弩逼住所有的門窗。剩下的一隊負責四面警戒,一隊利用飛抓攀牆而上,忽然發動襲擊佔據樓頂,然後上下一起發力,頃刻間就拿下了這座堅固的碉樓。
碉樓一下,整個南宗堡的一舉一動全部暴露在韓濤的視野之下。韓濤正在爲拿下制高點開心之時,一個讓他更欣慰得消息傳來,一隊和二隊抓住了南宗堡的寨主束汸。
說起來這個束汸也是可憐,剛一出門查看情況,就被無數的驚馬嚇得魂不附體。在他連滾帶爬逃回院內之後,又發現有數十人驅馬直奔山頂而來,衝的正是他這個方向。他的院落中本來也有十幾個族兵守衛,束汸急忙召集人手準備逃遁,他要尋了個地方先躲起來,然後逃出堡寨去,在外面集結自己部族的戰士增援堡內。現在南宗堡裡面吐蕃人實在不多,大部分都是老弱,就算有些值班的精裝,加加攏還不到百人。
束汸可不是傻子,這些前來襲擊寨子的敵人,他一眼就能看出絕對是一支精銳。憑藉着寨內的連一百都不到的族兵,去死磕神秘的敵人,這種吃虧的事情他怎麼會幹?束汸可是湟州吐蕃裡面最精於算計的一個人,在做一件事情之間須得要算計的清清楚楚。
正當他帶人尋路下山,已經從後門出了自己家院的時候,卻沒聽見自己的院落有異樣的聲音,反而是山頂碉樓殺聲不斷。這時他才明白自己弄錯了,那些人並不是衝着他來的,而是要搶佔寨內的制高點碉樓。
沒有了切身的安危的族長大人,這纔想起自己房中的賬簿和財富,還有在後面院子裡最疼愛的姬妾和小兒子。猶豫一番之下,他決定回去把這些自己捨棄不下的東西一同帶出去,想必敵人也不清楚寨內的情況,一時半會還找不到他頭上。
他帶人又從原路返回,準備帶上自己扔不下的東西一起走的時候,卻一頭撞見專爲擒拿他而來的兩隊人。只是剛一照面眨眼的功夫,他身旁的護衛就被放翻大半,在十把勁弩的瞄準,以束汸爲首的所有人自覺扔下手中武器。
隨即,他便被帶到寨門的城牆上,一把在冰冷的刀鋒逼迫下,族長大人命令所有的族人下馬棄械歸降大宋官軍。
對於投降大宋官軍,束汸是沒有什麼心理壓力的。他身爲族長二十年,和大宋軍隊打交道不少,深知大宋天朝極好說話,只要你投降絕無性命之憂,家產都不會短失一文。
是以他在聽說這支人馬是新任邊帥的軍隊時,極爲配合的喝令城內城外正在集結的族人立刻歸降。束汸的投降經驗豐富得很,當年宋軍攻湟州諸部,束汸帶族兵支援鬼蘆於安攏寨被俘,投降之後毫髮無傷被冊封官職放回本族。
後來夏人以古骨龍城爲支點,聯繫青唐城小王子,合兵要攻打湟州,他又投降回歸小王子的陣營。等過了一年,熙河路經略使劉法大帥統馬步軍十五萬北上破古骨龍城,經過南宗堡時他再次降過一回,結果大軍過境秋毫無犯。
反正束汸是個聰明人,他自己身爲吐蕃人,自然響應小王子的號令。可要宋軍勢大之時,暫時投降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降了可以再叛,叛了又可以再降。宋人講究聖人之道,對吐蕃番衆優渥有加,只要投降就不會追究過往之事。
族長是投降慣了的,族人也不例外。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這麼多回了,大家都是熟練得很。是以族長一聲令下,城內外已經集結好的一兩千丁壯絲毫沒有猶豫,立刻下馬投降。這等場景把夜不收的將士們看得目瞪口呆,韓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本以爲就算拿住了束汸,起碼也要費一番功夫才能逼得他納降。原本他聽說番人都是性子躁烈,他還做好了用束汸來拖延時間的打算,誰想到就這麼輕易的就全部降了?
夜不收只有一百多人,城裡城外投降的番衆只丁壯就有一兩千。在遠處還源源不斷的有丁壯迴歸,其他老弱婦孺更是有數千人衆。韓濤看着這種局面頭大如鬥,這些番衆倒是規規矩矩的,在城內外自覺的聚攏一起,臉上瞧不見半點失落喪氣之色,呼兒喚女孩童嬉鬧之聲此起彼伏。
這些場景不得不讓歷經血戰的夜不收們無法理解,這哪裡是投降,完全就是去趕集一樣,真真就是一場鬧劇般。韓濤用力揉着太陽穴,有點束手無策。自己人數太少無法出去納降,番人數千人圍聚在城門內外,要是忽然暴起衝城的話,這麼點人恐怕難以抵擋。
可這些人又是扔下武器投降的,又不能把他們趕走,自己的任務本來就是搶下城門,讓前鋒軍能夠一舉破城。此次作戰之前,路首領的命令是,儘量不能讓吐蕃人逃逸,這下真是叫他左右爲難。
不過韓濤馬上就不用心煩了,因爲遠處塵煙升起,震天動地的馬蹄讓南宗堡都顫動起來,路仲達的前鋒軍終於趕到了。
前鋒軍五千人狂風一般刮到,遠遠的看到這邊的景象,還以爲是吐蕃番人正在大舉攻城,立刻變換隊形準備發起衝鋒。不想在剛剛準備衝鋒之時,城頭上自家軍馬打來的旗號竟然是番部盡降?
當大軍猶豫着前進到城前數百步,這才完全信了此事,路仲達立即點發人馬受降番人進駐城中。熙熙攘攘鬧了個把時辰之後,路仲達和韓濤等衆將已經高坐在束汸的寨主府內。
預想中的大戰並沒有發生,南宗堡安然落入義勇軍之手,一場和平的戰鬥落下帷幕,只有數十個吐蕃婦女孩童被驚馬踩死,斬殺番兵二十餘名······
和這邊南宗堡之戰的一團和氣截然相反,通川堡已經火光沖天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