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羽牽了趙萱的手離開,他不想趙萱知道李氏的事情,不想讓她爲這種事擔心,更不希望她捲入這種陰暗的宮廷鬥爭之中。
趙萱望了一眼陳林走向李氏房間的背影,回過頭來,也沒說什麼,任由方羽牽了自己離去,她雖小,卻知來人定與自己的孃親有什麼話說,而這話卻是自己不可以聽的,她雖然心中好奇,但是更相信方羽,相公不讓自己去聽,那自是爲了自己好。
喜歡一個人,總是會盲目的相信這個人,這一點,無論男女都一樣,與人的智商無關,趙萱是個聰明的小女子,方羽對她的好,對她的呵護與關心,她都知道,所以儘管她很想聽那人與李氏說些什麼,但她實是不願拂了方羽的意思。
兩人穿過長長的廊前,那裡有一池荷花,已經過了它盛開的季節,零零落落的還有幾株殘花在風中搖擺。
二
陳林掀起了門簾,屋中的光線略有些暗。一個女人坐在窗前,窗外的光將她形成一個剪影,有些沉鬱的氣息。
女人慢慢的回過頭來,看着陳林。
暗影裡,恍忽間,一縷縷回憶,一件件舊事,將兩人的記憶拉到了從前。
陳林終於看清了那女人的容顏,十三年的時光在這一刻似乎倒轉。
“娘娘!”陳林尖銳卻又有些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房中的沉靜。
十年如一夢,未語淚先流。
“真的是小林子你來了。”李氏哽咽的聲音夾雜着悲傷與歡喜。
多年清冷與艱辛的生活,多少次午夜夢醒的時分,往事漸淡,塵心漸冷的時刻,再一次看到從前的舊識,那種悲與喜,又有多少人可以明白。
“娘娘,是我小林子啊,是我小林子來看你了。”陳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低啞的悲嘶一聲,幾步搶前,跪在了李氏的面前。
李氏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手指微微抖動着,將陳林拉了起來,道:“小林子,小林子,真的是你小林子來了。”
“娘娘,是小林子沒用啊,這些年讓你受苦了。”陳林站了起來,看着容顏彷彿依舊的李氏,心中是又高興又悲傷。
“來了就好,你來了就好,我以爲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李氏鬆開手,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收住了悲聲。
陳林將李氏扶回坐上,一如當年在宮中之時,掃了一眼房中簡單的陳設,輕嘆了一下道:“娘娘,小林子這次來,是爲……皇上,皇上他快不行了。”
“什麼?官家,他,他怎麼了?”李氏望着陳林,心中有些揪緊。
“皇上病體沉重,恐難過這個秋了。”陳林聲音低沉的道。
“官家他還年歲並不大啊,怎麼會……怎麼會不成了,那禎兒怎麼辦,他年紀還小,怎能擔起這國家的重擔。”李氏喃喃的說着。
“娘娘,小林子這回來,便是想讓娘娘再見皇上最後一面的。”陳林低聲說道。
“怎麼?”李氏詫異的望向陳林,道:“小林子,你有什麼辦法?”
“娘娘,太子殿下那,明日會派人送來入宮的文書,將由方哥兒帶娘娘一同前往,入太子宮後,小林子與方哥兒一起護送娘娘去見皇上。”陳林將計劃說了出來。
“禎兒他……”李氏停了一下,轉而問道:“官家那裡戒備森嚴,如何進得去?”
“方哥兒將會爲娘娘打開一條通路的,這個無須娘娘費心。”陳林說的雖婉轉,李氏卻也聽出來是將強闖皇帝的寢宮了。
李氏微嘆了一下,心中微微有些矛盾,倒不是她怕死,而是怕爲自己的事連累了方羽他們。她雖聽這院子中的人說過,方羽的武藝如何的高強,但她實在難以相信,方羽的武藝可以高到硬闖皇宮。
“娘娘,你不用擔心的,方哥兒的武藝你儘管放心,再說,方哥兒所做的只是把皇上身邊的那幾個人支開就是。”陳林見李氏沉吟不決,出聲勸道。
“官家,他真的要去了麼……妾身,妾身是該去見他一下的,有些事,是該放下的時候了。”李氏淡淡的嘆息了一聲。
“娘娘……”陳林也隨之嘆息了一聲,有許多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屋外的風捲簾開,夜色,在兩人的悲與喜中漸暗漸來。
三
方羽握着趙萱的手,看着紅日西沉,看着夜色漸濃,兩人久久的立着卻沒有說一句話。趙萱一直看着方羽,她知道方羽有話要說,所以她一直都在等,等方羽說話。
硬闖皇宮之事,方羽心中並無全身能退的信心,畢竟哪裡面守衛的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旦失手驚動了這些守衛的軍人,那將是一場極其慘烈的廝殺,所以,方羽不知該對趙萱說些什麼,也許,一招不慎,將要讓這個女孩兒從此陪着自己亡命天涯吧。
一輪彎月升在了天空,方羽終於放開了趙萱的手,有一些事,方羽決定了就不會再退縮,方羽吸了一口氣,道:“萱兒,明日,我將要去做一件答應了別人的事,可能很危險,所以,萱兒,你明日收拾好東西,與歐陽春他們先離開這裡吧。”
“是我孃的事麼?”趙萱靜靜的看着方羽,問道。
“是。”方羽沉默了一下,還是回答了趙萱。
“相公,你去吧,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的。”趙萱平靜的說道。
“萱兒……”方羽想要再勸趙萱離開。
趙萱搶先說道:“我不會離開的,相公,你不用勸我,我只要你知道,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你在做事的時候,你只要心裡記得,這裡有個人在等你回來就成。”
看着趙萱眼中的淚光,方羽無聲的嘆息了一下。
“我,會記得的。”方羽說道。
方羽轉了身去,不想讓趙萱看到自己眼中的微微的淚痕。
多少年了,自婉婷姐姐去後,多少年自己感覺不到眼淚的滋味。
方羽靜靜的想着。
月光淡淡,帶着淡淡的血紅,彷彿告訴月下的人兒,明夜,不是一個好的月夜。
四
皇宮中。
宋真宗艱難的喘息着,自己是不是大限已到了,爲何喘口氣也是如此的艱難。
暗影處,站立着五個黑色的影子,彷彿是沒有生命的石像一般。
這是保衛宋真宗的五個大內真正的高手,每一個人都是從屍山血海的戰場上走出來的超卓人物,他們的武藝不好看,但他們每一次出手,必然要取了一條人命。
宋真宗努力的擡了一下手,一個老太監忙走近了他的龍牀邊。
“宣丁謂……晏殊……他們見駕。”宋真宗費力的說完這句話,又不住的喘息起來。
老太監應了一聲,出外宣旨。
暗暗的宮殿內,一盞燭燈亮了起來。
殿內,卻是更加的陰森。
五
趙禎擡頭看着這個秀麗的象女人的太監,心中很是奇怪,爲何這個太監見了自己卻要流眼淚,自己不至於長得相貌可以嚇哭人吧。
這個太監打扮的人正是李氏,今日憑了太子趙禎給的文書,由方羽帶着混入了太子宮,眼望着自己親生兒子,相見卻不能相認,做爲一個做母親的,心中的激動與悲傷是可想而知的。
陳林怕李氏因激動而再生事端,輕輕的咳嗽一聲。
李氏醒過神來,轉了臉去,偷偷的將淚水擦了,自己今生能再見到自己的兒子,又有什麼不滿足的,李氏在心中暗暗的想着。
趙禎雖覺得這個太監自己沒見過,但也不以爲意,宮中的太監多着哩,自己哪能一個個的記得。
趙禎不在意的從李氏身旁走過,李氏回了頭,怔怔的看着趙禎的背影。
直待趙禎的身影已看不見,李氏才黯然的收回目光,隨了陳林一起前往宋真宗的寢宮。
此時,正是月色再一次升起的時分。
一輪缺月暗淡的光輝照着皇宮。
人影瞳瞳,黑影瞳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