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先生也是啼笑皆非、哭笑不得吧。”望着裴世清,楊侗笑着說道。
裴世清嘆息一聲,臉上露出爲難之色道:“我不知道怎麼開口,但我們確實遇到困難,洛陽軍糧將盡,想請殿下看在兄弟情分、同是太宗皇皇帝子孫份上,借我們十萬石糧食,聖上感激不盡。”
楊侗心中冷笑,心說:大概是聽說自己訛詐了李淵,眼饞想分蛋糕!可又一點承諾、一點東西都不給,這典型就是毫無誠意的老虎借豬,這天下哪有這等好事。而且,楊倓背後的裴氏、鄭氏等等大士族可不是擺設,他們的錢糧不可能這麼快用完。楊倓來這裡哭窮,估計是世家門閥對他失去信心,不想再在楊倓身上投資了。
他也不露聲色,足足把裴世清的心都吊到嗓眼上了,才慢慢悠悠道:“我也沒有餘糧,不敢借。原因有三:一、兩年以來,冀州入不敷出,近千萬百姓都靠我用以工代賑的方式養活,而且我對外戰爭不斷,存糧幾乎是耗盡一空;二、李淵對幷州搜刮得狠,且在幷州戰役之前,裴寂、李神通等人強徵民力建造防禦,使百姓誤了農時,幾百萬百姓堅持不到秋收,這也需要我來養着。三、高句麗多次入寇襄平、旅順,大規模戰爭一觸即發,而且這一次,是高句麗與百濟合力而爲,我不能爲了一已之私,置民族大義於不顧,而這,也是我沒有對李淵趁勝追擊的根本原因。”
裴世清似乎明白了一些。
在幷州戰役中,楊侗的損失和李淵比,幾乎是忽略不計,李淵在潼關、蒲津關等重要關隘沒有什麼兵力,如果楊侗趁虛而入,至少有七成把握打進關中,但他打下幷州以後,卻果斷的停止了征戰的步伐,對於他這異常的舉動,所有人都感到不解,原來是遼東那裡出了問題,迫使楊侗停下了征戰的步伐。高句麗倒是會選時機,居然救了李淵一命。
一下子,裴世清也無法開口了。
作爲正統的漢人,在民族大義上,他本人十分欣賞楊侗對外族的霸道。
“糧食,我是真的借不了!”楊侗再一次強調過後,接着說道:“不過,我可以換一種方式支持燕王兄。”
裴世清忙問道:“殿下要如何支持?”
“我這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銅鐵、布匹、綢緞、木材、牲畜、藥材、筆墨紙硯我都要,只要你們送到河內郡溫縣我都全部買下。洛陽也因此商業繁榮、商稅大增、錢財滾滾而來!有了錢,你們可以去巴蜀、江南採購糧食。”楊侗頓了一頓,接着說道:“我知道你們大世家大門閥都有一些特殊的門路,千萬不要和我說世道混亂什麼的!而這也是我唯一能幫到燕王兄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幫他。”
沉默良久,裴世清道:“殿下當真什麼都要?”
“不能以次充好!”
“殿下不是很反感世家門閥麼?”
“商業往來是各取所需、合作雙贏的正常交易,完事以後,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誰也不認識誰。不瞞你說,我過兩就去河東,一是交割戰俘,二是和李建成商談商貿事宜!”
裴世清目瞪口呆,有些接受不了楊侗這種與虎謀皮的舉動。但他商歸商、政歸政的區分,似乎也沒錯。
各取所需嘛。
“我裴氏可以和殿下通商!”裴世清不是不知道這樣很對不起楊倓,也不是不知道楊侗曾經抄底過洛陽的糧食。
但世家、士族都是大商行,在家族利益面前,國家利益都得靠邊站。更何況,在楊侗得到實物、自家得到鉅額錢財時,楊倓也得到了數目巨大的商稅,這是皆大歡喜的三贏局面!
楊侗笑了一笑,裴世清的反應在他意想之中,道:“我有大量錢財堆放在神武宮、黎陽倉裡,少說也有萬萬吊,你們裴氏一家吃不下,而我急着要打高句麗,最好是發動關東世家一起拿下!”
“喏!”裴世清聽得怦然心跳。
這是一個銅本位的時代,金銀價值是得到世人的承認,但主要作爲一種饋贈和收藏的貴重金屬,與充當貨幣價值的銅不同。萬萬吊錢絕對是一筆驚人的逆天橫財,容不得裴世清不動心。
楊侗微微一笑,又談妥了一筆生意。
他的新錢幣政策只是銀本位的開啓罷了。
白銀具有金融儲備職能,也曾是國際貿易支付的重要手段,華夏對白銀的認識和利用有悠久歷史,白銀很早就被製作成工藝品和貨幣,只不過白銀用作貨幣大量使用的時間,是在唐宋以後的事……
到了元代,銀本位制纔得到強化,政府把白銀作爲最重要的貨幣,即有了銀錠、元寶的出現,到了明清,銀本位制得到了鞏固加強,到了明朝,銀錢成爲正式貨幣。
國家一旦重新統一,民間越來越富庶,商品流通越來越頻繁,大宗交易也會越來越多,一次貿易往往便需要耗費幾萬吊、十幾萬吊銅錢,太笨重、太麻煩。而黃金價格昂貴,能夠彌補銅錢低賤、笨重的缺點,但產量少,無法成爲主流貨幣。若在金貴銅賤兩者之間,將白銀作爲法定貨幣,更合適、更科學。
關鍵是世家門閥一直把黃金、純銅視爲財富的儲藏手段,對於位處老二的白銀並不重視,他們認爲白銀不像銅銀能用,又不如黃金有價值,各家即使有白銀也不多。
當白銀取代銅錢,盛行天下時,他們會覺得自己很慘很慘。這可是掠奪天下財富啊……
白銀,楊侗不缺。
在他控制的地盤裡,白檀郡豐寧牛圈和承德姑子溝、雁門靈丘支家地、突厥南部汗庭以東的烏蘭察布地區、襄平北扶余城的四平山都有典型銀礦礦牀,這些地方的銀脈只淺淺的埋在土表下,稍加挖掘,便是一處處豐盛銀礦!
而他所知的佐渡島佐渡金山是一條儲量巨大的金銀礦,前前後後出產黃金近百噸,白銀兩千五百多噸……石見銀山、足尾銅山開採簡易、礦牀綿延,幾乎取之不盡,數十上百年內,幾無斷絕之憂!嘿嘿,急於打造水軍爲的是什麼?不就是征服倭寇,奪下這幾個寶地嘛?
感覺思緒有些扯遠了,楊侗整了整面容,嚴肅道:“聽說王世充很不安分?”
“王世充的確掌控着東都洛陽的軍權,不過軍糧一直由朝廷供應。兩者雖有矛盾,卻也是爲了大局着想。”
裴世清長嘆一聲,“主要是王世充太貪婪了,催糧催得緊,而含嘉倉的糧食也磐盡了,只有紫微宮太倉還儲藏十萬石糧食,這是用來濟民的救命糧,當然不能全部給軍隊,軍隊對朝廷有所誤解。”
楊侗立刻聽出了兩點端倪,首先是王世充手中還有數目不低的糧食,但是出於自己自立的打算,便打救命民糧和錢財的主意,所以楊倓纔不肯給他;其次,王世充故意剋扣軍餉,故意在軍中說楊倓和重臣無情無義,激起手下將士對朝廷和皇帝憤恨不滿、離心離德,從而爲了下一步奪權做準備。
不過楊倓這一派的反應真有意思,居然想在軍糧上控制王世充,難道軍心所向的王世充不會搶麼?難道王世充不會發動一場類似江都宮之變的洛陽政變?
如果他是楊倓,肯定會組建忠誠於自己的軍隊,要麼問他楊侗借兵,畢竟,兄弟二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紅過臉。但想一想也不可能,和有所制約的王世充相比,楊倓其實更怕的是他楊侗纔對,一旦楊侗的勢力進入洛陽,那就是正宗的引狼入室了。畢竟,王世充是臣子,還需要楊倓在軍糧和政治上的支持,比較好對付。
就算楊倓想要引自己入洛陽,世家門閥也不會同意,怕自己改了他們的。仔細想想,楊倓這個皇帝當得也挺無奈、無聊、無安全的。
“江都宮政變是一個深刻的教訓,難道你們一點都不長記性嗎?”楊侗盯着裴世清,道:“這年頭的皇帝由軍隊說了算,別的都沒半點用處。你回去讓燕王兄組建一支屬於他的精兵,聽我的準沒錯。”
楊侑年紀小,又善良孝順,有衛玄穿針引線,兄弟二人感情一直就好,而且他們孤兒寡母沒什麼勢力,楊侗十分樂意接受這個懂得感恩的弟弟,也非常尊敬拿得起放得下的嫡母;但楊倓就另當別論了,他當過皇帝,體會過皇權的快樂,肯定不甘心當一個逍遙王,重要是他還有一大堆追隨者,這些人一旦沒有得到權力,自然會慫恿楊倓幹着扯蛋的事情。若是盛世,他們根本掀不起風浪,但現在是亂世,自己沒心思、也沒精力應對內鬥,更不希望大好局面被一羣老鼠屎葬送,所以只能任楊倓自生自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