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一個幽靈,一個玄武門的幽靈,在太極宮遊蕩
“我也可以擁護殿下,我也可以談。”
立政殿,李明的書房。
尚書省右僕射、房玄齡的宿敵、前朝老臣蕭瑀,如今試圖抱緊監國皇子的大腿。
老蕭真是日了狗了,四子爭儲,本來和他這種李淵朝的老古董沒什麼關係的。
他只要和其他老夥伴一樣,看看好戲、熬到退休就行了,不需要再投身到風險較大的站隊遊戲之中。
誰知道,他的死對頭房玄齡靠着李明這條大腿,居然煥發了事業的第二春,一舉超過長孫無忌、一躍成爲了文官首席。
而且隨着李明殿下的高升,房玄齡的權勢也還有高升的空間吶!
回想和房玄齡的恩恩怨怨,蕭瑀覺得自己也沒做得很過分。
無非是老房向東他向西、老房出門他鎖門罷了。
嗯,寬宏大量的房玄齡,應該不至於……
“殿下~!老臣一家老小的性命,全繫於殿下之手了啊!”
爲了不被房玄齡秋後算賬,蕭瑀在頑抗李明和乞骸骨之間,選擇了加入十四奸黨。
頭髮花白的老臣五體投地,痛哭流涕,把李明嚇了一大跳。
老蕭此次前來拜碼頭的目的、以及他和老房之間的億點嘯摩擦,李明也略知一二。
不管這次投靠心誠不誠,肯亡羊補牢,總還是孺子可教的。
“閣老言重了。寡人也是第一次監國,不知能否不辜負陛下和天下的囑託,戰戰兢兢,還請閣老在朝中多爲輔佐。”
李明說着漂亮話,算是半接納了蕭瑀的入夥申請。
一句話:看你表現。
蕭瑀心中忐忑,戰戰兢兢地離去了。
“呼……”李明長出一口氣,覺得口乾舌燥,拎起茶壺就往自己嘴裡灌。
自從他被委任以監國的重任以後,就不斷有官員過來表忠心。
都快把立政殿的門檻給踏平了。
儘管李世民陛下還沒有御駕親征,李明現在嚴格說起來,還是個沒有工作的閒散皇子。
但也絲毫不妨礙朝堂裡的權力機器們向他拋來橄欖枝。
完全把他當成了這次競賽的獲勝者。
而對那些趨炎附勢的投靠者,李明也本着“朋友搞得多多的”的政治原則,伸手不打笑臉人,統統歡迎入夥。
儘管他自己對自己能否勝出的估計,遠不如這些朝臣樂觀。
李明對自己還是很有逼數的。
能力什麼的暫且不論。
他在遼東的政治實踐,如果照搬到大唐本土,恐怕第二天就要狼煙四起,一羣人上洛痛陳利害來了。
掘翻門閥士族、打擊土豪分田地,什麼虎狼行爲。
這已經不僅僅是打擊統治地主階級的經濟基礎了。
這是妥妥的刨統治階級的祖墳。
甚至把他自己的祖墳也捎帶上了。
所以,儘管李明已經沒有那麼極端了,暫時還沒打算在大唐全境推廣“遼東模式”,暫緩逆城市化進程。
但他的政治立場底色,註定了自己會被士族門閥和地主土豪瘋狂針對。
只是現在有李世民壓着,這批反對派在朝中暫時蟄伏了起來,暫避鋒芒。
等到李世民一走,這些蟲豸幾乎一定會破土而出,明裡暗裡地和他作對。
再加上以長孫無忌、李世績、岑文本等爲首的嫡子黨依舊尾大不掉。
所以,接下來的監國,對他來說纔是真正的考驗。
反對派一定有仇報仇有怨抱怨,瘋狂給他使絆子搞破壞。
輕則讓他一事無成。
重則嚴重干擾國內生產秩序,乃至於影響到前線的戰事後勤。
讓他就此喪失民心和君心,跌下神壇,儲君再換人。
畢竟陛下現在還身強體壯,距離交接班還有好多年的時間。
在這段漫長的待機時間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李明自己崛起,不也只花了一年麼?
“李二這麼高調地把我搞到監國這個位子上,不見得是好事。
“樹大招風,蟄伏的蟲豸一定會對我羣起而攻之。
“還是說,讓我成爲衆矢之的也是李二的本意,給我上上強度,看我能不能壓服衆人?”
李明坐在桌案邊,一邊琢磨一邊彈着手指。
他有些懷疑,“監國”可能是顆糖衣炮彈。
對他的實際增益,也許還不如他就此回遼東,把高句麗落袋爲安。
畢竟皇帝給的虛名都是虛擬滴,把握不住。
作爲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領土、人口、資源,那纔是實打實的。
“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
李明哼着家鄉的小曲兒,漫步走出了書房。
當頭就撞見了山雞哥李治,和犀牛妹李明達。
兩位競賽對手四目相對,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李明不可能在李治面前裝逼囂張,李治也不可能在李明面前羨慕嫉妒恨。
又不是網文小說。
兩人還得裝出一副一切如常的樣子。
“我……去側殿,沒打算……那個,偷聽。”李治的笑容充滿了勉強。
“啥?哦,哪裡哪裡,千萬別這麼想。”李明也努力勾起嘴角。
李治:“是嘛?哈哈哈……”
李明:“哈哈哈……”
李治:“……吃了嗎?”
李明:“吃了茶,你呢?”
李治:“正要去吃。”
李明:“哦。”
李治:“哦。”
兄弟二人相顧無言,各自在摳着腳趾。
李世民這把公開爭儲的騷操作,某種意義上也是利用了“優勝劣汰”的市場競爭法則,對大唐的未來是大大滴好。
哈聖又贏了的一集。
然而對競爭的參與者來說,那就是大大滴殘酷了。
尤其李治還是心智正在發育的青春期少年,和對手李明就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尤其是李明快要吃雞成功,幾乎要把李治這個哥哥給淘汰了。
兩人沮喪也不是,欣喜也不是,躲避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難堪極了。
“嗯!你們兄弟兩個在幹什麼!”
李明達清脆的聲音,宛如天籟之音:
“我們正要去側殿吃點心,小明弟弟來嗎!”
李治趕忙點頭:
“對對對,殿xia……小明,一起來唄?”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嘞。”
李明也堆滿假笑,連連點頭。
三人一路去往用膳的側殿,二明治兄弟一路無言。
“嗯!”李明達對這倆彆扭兄弟非常不滿,秀眉微蹙,捏了捏李明的小臉蛋:
“小明弟弟你瘦了喔?”
你每天陪着我睡覺,倒也不必裝作今天剛見到我的樣子……李明心裡吐槽,面上乖乖地配合:
“嗯,有點累。”
“爲國事操勞啊,辛苦你了。”李治酸溜溜地說了一句。
李明達忽略腹黑的山雞哥,熱情地對李明說:
“一會兒你就敞開肚子吃吧,太子哥哥帶了許多點心過來。”
太子不是我麼……哦,你說的是李承幹啊?
最近有點飄了的李明,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誰是誰,有些尷尬地看看李治:
“那……我就不方便了吧?”
你們嫡兄弟倆在背後商量怎麼幹我,我就不方便出席了吧?
李治一秒就領會了李明的意思,像是要證明自己清清白白坦坦蕩蕩似的,立刻鉗住李明的手臂:
“哪裡不方便了?太方便了,走走走,跟你雉哥哥一起去貼秋膘!”
李明達看着這對感情恢復如初(?)的兄弟,欣慰地抹抹眼淚。
…………
側殿在立政殿的東南角,與主殿由遊廊相連。
剛一走近這每天都來吃飯的地方,李明卻莫名打了個寒顫。
“小明你怎麼了?”李明達關卻地問。
“嘶……你們沒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李明問。
李治和李明達豎起耳朵聽了一會,都搖搖頭:
“沒有啊。”
“那是我聽錯了?”
李明撓撓頭,跟着哥哥姐姐來到了側殿門口。
媚娘……
“聽!你們聽!”李明激動地大喊起來:
“聽見了沒有?好像有人在說話!”
李明達和李治面面相覷。
“好像是有,但裡面本來就有承幹皇兄待着啊,有聲音也正常吧。”李治解釋道。
他們並沒有和武媚娘打過交道,所以對那倆字不敏感。
李明都被折磨得神經質了,監國的壓力不小吧,他這娃娃也不容易啊……李治心中都不免生出幾分同情來了。
三人推門而入。
李明又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6◇9◇書◇吧
不知爲什麼,原本充滿煙火氣的側殿,此時卻陰陰惻惻的。
大廳正中,坐着一個長髮女人,一身白衣,散發着陣陣寒氣。
那“女人”緩緩轉過頭,看見了李明,微微一怔,笑道:
“沒想到來了兩個皇弟。”
不知爲何,陰氣好像就這麼消散了,側殿重新恢復了原樣。
老大哥的怨念也忒重了吧……李明不動聲色地嚥了口水,也扯起一個笑臉:
“嘿嘿,那個,和李治偶遇……”
“來來來,快快請坐!”
李承幹倒是相當熱情,十分友善地請幾位弟弟妹妹落座,一點也看不出虛假。
“東宮的廚子做了些點心,太多了吃不完,孤就想着請兄弟們一起品嚐品嚐。”
他麻利地擺出四副碗筷,將紙袋裡的點心盛出。
他已經習慣了沒有宮人服侍的生活,手腳麻利都麻利了許多。
“嗯,好,謝謝。”李明如坐鍼氈,看着優雅的太子哥哥有說有笑地張羅着。
老實說,現在的太子已經名存實亡。
只是還頂着儲君的名號,住在東宮裡。
但是事實上,他早就不是陛下和大臣們的大寶貝了。
只是易儲之事歷來重大,加之還有長孫這一家外戚的影響,所以還沒有正式做出決定,李承幹繼續姑且當着太子。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種情況是不會長久的。
也許等到皇帝陛下北伐歸來,就要着手褫奪李承乾的特權和太子封號了。
從李承幹身上拔下來的這身蟒袍,到底會披到哪個幸運兒的身上呢?
李明真是摸不着頭腦呢……
“來,皇弟,這點心可好吃了。”
李明正發着呆,眼前出現了一碟金光燦燦的點心。
是油炸菠菜,外面裹了一層雞蛋麪糊,加入了茴香、胡椒等西域香料,又用料酒浸泡。
散發着陣陣不屬於蔬菜的油香味。
“這是……”李明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源自葡萄牙的日料,天婦羅麼?
原來居然是咱家承幹老哥發明的?
“嚐嚐吧,這是孤讓廚子改良的油炸菜餚。”
李承乾的笑容中滿是驕傲,彷彿真的對這道創新油炸蔬菜十分得意似的。
李明露出勉強的微笑:
“我……剛纔喝茶喝飽了,吃不下。”
“哈哈哈,茶水也能喝飽?皇弟何時成了小雞肚腸?”
李承幹一眼就看穿了李明的顧慮,大大咧咧地夾起李明碟子裡的炸菠菜,當着皇弟的面,塞進了嘴裡。
嘎嘣脆,雞肉味。
“看,沒事吧?”李承乾爽朗地笑道。
“不是,我真的吃不下。”李明蒼白地辯解道,還是沒有動筷的意思。
“唔,好吃!”
李明達差點冒出了星星眼:
“又脆又香,還有蔬菜的清新!”
李治吃了一口,眼睛也立刻睜得老大:
“確實……皇兄的烹飪手法真是一絕。”
李承幹謙虛地笑道:
“孤只是提供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做菜還是廚子做的。”
一母同胞的嫡兄妹三人有說有笑地品嚐着美食,氣氛迅速融洽起來。
他們仨熱熱鬧鬧地聊着天,回憶着母后的點點滴滴。
在這場長孫皇后子嗣舉辦的超棒派對裡,猜猜誰最格格不入。
沒錯,就是李明同學。
他一口也不吃,關於長孫皇后的話題也插不進,就這麼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坐在邊上。
“你真的不吃一點?”李治試圖把李明也拉進來。
“算了,明弟前兩個月剛遭遇刺殺,小心點也是情有可原。”李承幹有些譏諷、又有些自嘲地說道。
呵,你丫還有臉說,你就是刺殺案最大的嫌疑人……李明心裡冷哼一聲,面上不動聲色地說:
“我還有事,你們先忙。”
“哎小明……”
李明達還想攔住他,可李明早已一溜煙沒影了。
“他急急忙忙的幹什麼去呢……”
李承幹輕描淡寫地說:
“忙着處理國事吧,他現在可是日理萬機呢。”
李治平靜的眉眼之間,驟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他立刻把頭埋進碗裡,大口大口用力咀嚼着。
…………
回到自己的書房,李治卸下了一切僞裝,把頭埋進了桌案上。
“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他……
“若是二位哥哥,也不至於如此讓人意難平……”
他咬緊牙關,身體劇烈顫抖,似乎在壓抑着心中涌起的強烈情感。
過了一會兒,李治冷靜地擡起頭,取出紙筆,伏案寫起了一封信。
是寄給程知節的。
晉王司馬李世績,現在正忙於準備北伐,程知節就是晉王黨的臺柱子了。
同時,也是李治拉攏其他前瓦崗寨成員的重要橋樑。
「學生聽聞,原工部尚書、現河北道監察使張亮,是老師在瓦崗寨時的戰友。
「學生仰慕瓦崗寨諸位英雄前輩,懇請老師代爲介紹。若能通書信,學生無憾矣。」
李治將這封措辭謙虛、但意圖十分明確的密信小心翼翼地用蠟封好,遣使送去盧國公府。
“父皇還壯健,還有時間,一切都還有變數……”
李治自言自語,又從懷裡掏出一頁紙。
紙張皺皺巴巴的,顯然是被他從懷裡拿進拿出,看了又看。
這是魏王李泰託人從洛陽遞給他的字條。
字條送出的時間,正是李明正式官宣成爲監國的當天。
這張便條裡,李泰一改過去彎來繞去的行文習慣,言簡意賅地問:
「九弟,聯合麼?」
李治思前想後,目光一凜,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
將這張字條扔進了香爐之中,看着它被燒爲灰燼。
然後,他果斷執筆,在紙上揮毫寫就一個粗放不羈的大字:
「好」!
“送去洛陽的魏王府。”
李治將這張紙遞給了下人。
…………
東宮。
李承幹坐在陰暗的嘉德殿裡,腦袋微微偏着,似乎在聆聽着什麼,嘴邊掛着幸福的笑容。
“媚娘,你的菜譜確實有效。
“皇弟皇妹們非常喜歡。
“那個男人,一定也無法抗拒。
“嗯……你說的沒錯。
“我們即將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