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李泰,是你麼?
李幹祐這廝,在全國大鬧經濟危機的時候,都敢公然貪污賑濟款。
現在,粟特人傳銷案的背後又有他。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貪污犯了,李明早就想出重拳了。
然而,這個蟲豸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李二包庇,硬塞在李明的眼皮子底下噁心他。
萬一首都人民真的就此事召開無限制格鬥大會,各族人民打成一片,這口巨鍋不還是扣在他監國的頭上?
踏馬的,十四奸黨是貪污犯的老巢嗎?
“如果沒有合理的理由,那就別怨我按照貞觀律,將大貪污犯李幹祐正義制裁了。”
李明表示,君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亂命也,拒不奉詔。
房玄齡略一思考,李世民陛下似乎並沒有要求對此事格外保密。
爲了避免殿下與陛下之間發生不必要的誤會,爽快地將理由合盤托出:
“因爲李幹祐是衛國公的李靖堂弟。”
“然後呢?”李明覺得這個理由並不充分。
世家大族的操作,他也領教一二了。
諸葛亮和諸葛瑾還是親兄弟呢,長孫無忌和長孫延還是親爺孫的。
怎麼就你李靖搞特殊,要這麼護着不成器的堂弟?
“李衛公與李幹祐的關係,其實相當一般。”
房玄齡慢條斯理地說道:
“但不知爲何,對這位堂弟的要求,李衛公卻有求必應。”
李明眉毛一挑:
“爲什麼?李幹祐手握着李靖的把柄?”
“這我就不知道了。”房玄齡果斷撇清關係。
嘶……李明覺得這事情的走向有趣了起來。
就李靖立下的赫赫戰功來說,他的待遇——僅有一個衛國公的虛銜,沒有任何軍政實職——可以說是爲微乎其微的。
明眼人都知道,李靖是被皇帝陛下雪藏的。
害怕他功高蓋主。
可李靖的一位不算很親密的親戚,卻能穩坐長安的要害部門,猶如官場不倒翁。
陛下如此安排李幹祐,顯然不是爲了向李靖播撒恩澤。
而是另有所圖。
“這個把柄,李二……父皇陛下肯定也是掌握的,但不能直接以此爲由敲打李靖,容易讓雙方撕破臉……”
李明大聲地思考着:
“所以,李幹祐應該是與父皇之間存在默契的。
“父皇通過李幹祐這個中介,拿着這個把柄敲打李靖。
“這樣,父皇既能拿捏李靖,雙方的關係又還留有轉圜的餘地。”
房玄齡緩緩點頭:
“殿下高見。”
他對這位學生是越看越歡喜,陰謀詭計一點就通。
天生就是腹黑的料。
“既然是爲了牽制李靖……那,確實君命難違。”
李明姑且接受了這個解釋。
對於那位名揚後世、在民間獲得神格的名將,李明只有幸見過一面。
還是在李孝恭的葬禮上。
和刻板印象不同,李靖就是個胖萌胖萌的富家小老頭,有一個很令人費解的綽號“羊尿泡”。
除此之外,李靖給李明留下的印象就是:過於謹小慎微。
現在想來,被當今聖上不惜養着一條大蛀蟲地提防,也難怪會養成這麼神神叨叨的習慣。
“那就越過長安縣衙,當他們不存在,我們直接在上層次把粟特人傳銷案給壓住。”
李明現場口述了一份行動計劃:
“首先要派兵將粟特人聚居區隔離開,防止和其他族的百姓發生致命衝突。
“其次,安撫受騙的民衆時,也需要派兵維持治安秩序。
“最後,搜查粟特人內部、追捕潛在的詐騙犯同夥,還是需要兵。”
李明看着房玄齡:
“兵從哪兒來?”
和九成宮事件時一樣,位於京城的刑部總部,主要是個辦案和處理文書的機構。
本身並沒有幾個兵。
執法力量掌握在縣衙手裡。
如今縣衙不可信,就得從別的地方調人了。
如今的京城強力部門,除了縣衙衙役以外,那就是軍隊了。
關中地區是全國折衝府密度最高的地方,是拱衛京師的重要力量。
然而,這支力量都掌握在皇帝手裡,李明調不動的。
就算能調動,這些關中健兒也隨陛下北伐去了,就剩個空殼子。
宮中禁軍,分爲兩部分。
大部分力量駐紮在北門玄武門之外,是爲左右屯營。
這支部隊沒有被抽調走,然而李明也沒有這個權限讓他們挪窩。
畢竟固守玄武門,乃是老李家的祖宗之法,不可變。
另一部分在宮裡戍衛,這些人李明可以指揮得動。
但是出動禁軍幹這活兒,多少有些小題大做、專業不對口了。
況且被李世民陛下一通抽調以後,禁軍人數也不多,隨便調人出去會造成太極宮防務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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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述這些部隊,那長安及周圍的成建制武裝力量,就只剩下——
“左、右武侯衛。”房玄齡提議道。
武侯衛的主要職責,正是維護京城秩序。
在錢荒危機之中,可謂是“大放異彩”,逮了不少趁亂打砸搶的賊人。
按理來說,預防粟特人和其他民族的流血衝突,和武侯衛的專業是最對口的。
而且事關京城治安,李明這個監國也是有權限調動他們的。
然而,李明卻遲疑了一下。
“左右武侯衛,分別掌握在李泰和李治手裡……”
長孫無忌的異動,說明嫡子一派還沒有死心。
沒有李世民坐鎮,他不是很信任這兩支力量。
“皇子所擔任的大將軍一職,一般都是虛銜,真正領兵的是中郎將。”
房玄齡寬慰道:
“中郎將只聽令於陛下。”
言外之意就是,軍人都是很單純的,不摻和政治的。
不用擔心武侯衛會像文官那樣,在處理過程中故意埋雷挖坑搞破壞。
李明思索一陣,勉強同意:
“就這麼辦吧。”
…………
左武侯中郎將蘇定方感到,自己的腦殼都快炸了。
作爲上世紀九十年代所生的“九零後”,老蘇在武侯衛這個“高級瓦片警”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年。
作爲隨李靖討滅東突厥、並率先攻入頡利可汗牙帳的猛男,這顯然是屈才了。
不知爲什麼,李衛公用得順手的幾個手下,好像大多都是這個命運。
“老嫗,就算你把我給賣了,我也賠不出這麼多錢。
“首先,我只管維持秩序,你的錢不是我騙的,你抓着我也沒用。”
蘇定方滿臉黑線,衣襬被一個老太婆牢牢抓住不撒手。
“我不管,你們幫着胡人,你們胳膊肘外拐!你們就是粟特人的同夥!你賠我錢!”
老太婆撒起潑來。
今天的長安,可不是一般的熱鬧。
傳銷案的受害者們四處串聯,約定一起對粟特人重拳出擊。
結果一羣人雄赳赳氣昂昂地衝到地方一看,粟特人所聚居的懷遠坊,已經被武侯衛“保護性”包圍了。
裡坊制度的優勢顯現出來了。
懷遠坊被四面坊牆圍住,只要把四個出入口把住,刁民們就沒法進出了。
站在受騙者的角度,這相當於朝廷“胳膊肘朝外”,幫助胡人騙漢人。
這可得了!
當然,有這個“本錢”、有資格充當受害者的,本身也都不是無產者。
讓這些大唐中產自己強行衝卡,那是不可能的。
他們很有技巧地請出家裡的老人小孩,纏住了守卡的將士們。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面對這些七老八十的寶貝疙瘩們,武侯衛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
加上監國殿下嚴令,不得傷人。
把蘇定方和他的手下們搞得憋屈至極。
“老嫗,人我們已經去抓了,你們稍安勿躁。”
蘇定方耐着性子解釋。
受害者的心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這活兒不是他們武侯衛乾的呀,這明明是萬年縣和長安縣衙的職責呀……
他目光求助地瞥向四周。
然而,他的將士們也都被一羣老頭老太、小孩哥小孩姐淹沒了,根本抽不出人手。
“真的嗎?我不信。”
老太婆對蘇定方的承諾根本不信,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訴苦了:
“我們都是守法的良民,都是先向衙門報案的。
“萬年縣說粟特人住在長安縣,讓我們找長安縣衙。
“長安縣衙說這是生意糾紛,衙門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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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球這麼一直踢,我們只能自己來解決了呀。
“結果我們受騙你們不管,我們來找粟特人討要公道,你們卻來阻攔。
“你們胳膊肘往外拐,你們就是粟特人的幫兇!你們賠我錢!”
老太婆就像個復讀機,繞着繞着又把話題繞了回去。
蘇定方聽這一套嗑都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腦殼都快爆炸了。
心中對長安縣令李幹祐充滿了怨念——
奶奶的熊,就是那傢伙的不作爲,把鍋都甩到了他頭上……
…………
“受騙者懷疑,李幹祐與詐騙的粟特人勾結?”
入夜,李明讀着蕭瑀的報告,眉頭一挑。
蕭瑀老哥頂着兩泡黑眼圈,忍着打哈欠的衝動,聲音中充滿了疲憊:
“是的,受害者告到衙門以後,主管治安的縣尉本來都要去懷遠坊抓人了,被長安令阻攔。
“第二天,粟特騙子就再也找不見了,大家懷疑,他們收到了長安令的通知,被包庇起來了。”
雖然沒有按照監國殿下的要求,第二天就統計完畢所有受害者、摸清楚事件的來龍去脈。
但在重壓之下,加上執失步真的輔助,蕭瑀還是在五天之內,儘快總結出了一份報告。
在沒有12345熱線的大唐,對一場席捲全城中上階層財富的大案來說,這個進度已經可以稱之爲神速了。
“受害者情緒還穩定吧?”
李明把視線投向了蕭瑀身邊的中老年將軍。
“啓稟殿下,除了幾位老人情緒激動昏厥、掐人中甦醒了以外,沒有出現傷亡。”
蘇定方聲音嘶啞地彙報道。
作爲主管治安的將領,他和蕭瑀一同出席短會。
他的憔悴程度,比之蕭瑀不遑多讓。
“辛苦將軍了。”
李明很禮貌地向蘇定方表示感謝。
和文管系統的明確上下級不同,他和十六衛之一的左武侯衛之間,更像是合作的關係。
如果蘇定方真的不聽令,他也沒有抓手可以強制命令對方。
總不能請名義上的左武侯衛大將軍,也就是李泰哥哥幫忙吧?
“不敢,職責所在。”
蘇定方行叉手禮。
李明注意到,老蘇的右手食指中指、以及左手手掌,明顯開裂了。
“蘇將軍這是射箭留下的傷口?”他隨口一問。
老蘇開裂的部位,正是射箭磨損最嚴重的地方。
左武侯衛的主要職責是維持京中治安,而長安城人口密度大,用到弓箭的場合並不多。
“是,末將本是帶兵的將領,常年持弓,手上有一層繭子。承蒙陛下錯愛,擔任左武侯衛中郎將二十年有餘,承平日久,疏於武藝。”
蘇定方憶往昔崢嶸歲月,語氣裡多少帶着哀怨:
“去年在渭水邊截殺突厥叛匪時,引弓射箭,雖然箭無虛發,但把繭子都給撕裂了,慚愧之至。”
去年,渭水邊,截殺,突厥叛匪。
李明咀嚼着這四個詞,除了眉頭微微一挑,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蘇定方以爲監國殿下對這點雞毛蒜皮不感興趣,自討沒趣,悻悻地往後站了。
蕭瑀接過話題,繼續介紹道:
“在那名爲‘執失步真’的突厥商人的組織和號召下,我們找到有據可查的受害者,共有約萬餘名。
“根據他們手裡留存的、粟特奸商所開具的收據,涉案金額至少達到百萬貫之巨。”
李明雙眼怔怔地對着蕭瑀的報告,並沒有接茬。
“咳咳。”蕭瑀乾咳一聲提醒道:
“殿下,涉案金額,共約一百萬貫之巨。”
“哦,對,百萬貫,觸目驚心。”李明這才如夢方醒,喃喃地重複道:
“觸目驚心,讓我感到十分震驚……”
大唐一年租庸調收入的貨幣部分,也就在“百萬貫”這個量級。
所以,這次涉案金額屬實巨大,李明的恍惚並沒有引起兩個人的懷疑。
“經過受害者指認,參與詐騙的粟特人名單,也已經列在報告末尾了。”
蕭瑀主動補充道:
作爲剛上岸的新·十四黨,老蕭急於向監國殿下證明自己的價值。
抓穩大腿,以免被老對頭房玄齡給悄默聲地“做掉”了。
“嗯……我知道了,辛苦。
“二位先回去歇息吧。”
李明微微點頭,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老蕭和老蘇互視一眼,一齊告退。
李明聽着兩人的腳步聲緩緩遠去,整個人像彈簧一樣蹦了起來。
“備車!我要出宮!”
粗大事了,粗大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去年,渭水邊,截殺,突厥叛匪。
這四個詞拼在一起,正好能拼出一個完整的意思——
蘇定方,就是那個將阿史那結社率殘黨滅口的直接執行人!
根據來俊臣、狄仁傑從新任特務頭子李君羨府上,竊取來的情報。
去年的九成宮之變中,殘餘的結社率殘黨逃到渭水邊,被一支神秘的軍隊全滅了。
而滅口的主使,顯然與九成宮之變的幕後黑手有關。
甚至可能下令的就是幕後黑手本人。
然而,那支滅口的軍隊打着秦州都督府的名號,實際上,秦州都督府當時並沒有軍隊出現在那裡。
滅口具體執行人就成了一樁無頭懸案,這條線索斷了。
沒想到,在今天,這條線索又接上了!
“蘇定方也參與了九成宮案嗎?
“不太可能,他這麼毫無防備地提及此事,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他只是一個工具人,聽從幕後主使的安排,在指定地點殺了幾個突厥叛軍而已……
“除了陛下以外,誰能指揮他?”
一個名字在李明的腦海裡呼之欲出:
左武侯大將軍,李泰。
…………
“這事兒就是麻煩,騙子都捲款逃走了,留我們給他們擦屁股。”
出宮的路上,蕭瑀喋喋不休地向蘇定方抱怨。
“嗯。”
蘇定方應付一句。
他已經連着聽了好幾天老頭老太抱怨了,不想再聽一個老頭子的碎碎念。
這時,一輛馬車與他們擦肩而過,疾馳而出。
“那是誰?”蘇定方一驚。
誰特麼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極宮裡飆車?
“除了李明殿下還有誰?”
蕭瑀苦笑道。
“這麼晚出門,有急事?”蘇定方仍然驚疑不定。
蕭瑀點點頭:
“是的,自從監國以來,殿下幾乎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偶爾也會像今天這樣,半夜出宮巡訪。
“他今天出宮,多半是處理我們手上的這起案子吧。
“畢竟涉案一百萬貫,波及一萬餘人,不是小錢吶。”
蘇定方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馬車,喃喃:
“得國君如此,大唐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