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躍挑了一個不顯眼的位置,身爲四品諫議大夫,武職明威將軍,李躍本應坐在第二等級的酒席。不過今日這宴非宴,看到那幾個胡人的影子,李躍靈機一動,結合之前得到的消息,自己完全不必着急,皇上一定會主動召見自己。
郭煥坐在李躍的身邊,桌子上都是難得一見的佳珍美味,畢竟御膳,不顧周圍桌上官員的驚異,不拘一格地大吃大喝起來,李躍將這些看在眼裡,不禁想到半路上與昭陽公主,以郭煥的智慧,定然將暗地裡兩人在馬車內的動作聽在耳邊,看在心底。
想到這裡,李躍將目光掠過人羣,在一羣金色瞭然的顏色中,看到了昭陽公主的影子,皇帝二十五個女兒,皇子皇女,在這種公衆場合,自然都是收得很緊,不敢過於放肆,感覺到周圍的異樣,昭陽公主回眸找尋,遠遠地與李躍的目光對視在一起,心中卻是小鹿亂撞,急忙收回目光。
李躍看起來溫文爾雅,不動如山,一動就是肆虐狂風,侵略性太強了,昭陽公主還從來沒有被男人這樣欺負過,再想到不遠處的及個胡人,昭陽公主卻有一種莫名的辛酸。父皇早已通知過她,這羣胡人正是西域舊日霸主突騎施四大部落之一的蘇祿部,而父皇已經下定決心用和親來籠絡他們,以達到控制西域的目的。
蘇祿可汗的使者骨碌滿臉笑意,酒宴氣氛十分歡樂,他看準時機,主動上前,恭敬地向李隆基表達自己的可汗想要娶皇室女的心意,希望藉此成爲天朝的女婿,其實這件事私下裡李隆基已經應允,並且就突騎施的問題達成了共識。
果然,李隆基假裝不捨,猶豫片刻,並且將昭陽公主喚上前,詢問她的意願,昭陽公主裝作很開心的表情,表示願意前往突騎施,一切都是早已寫好的劇本,只不過是在羣臣面前再重演一遍罷了。
遠處的李躍看到這副假惺惺的場景,心中冷笑不已,父親已經告知過他,李隆基將要把他調到安西都護府任職,而他所說的秘密任務結合眼前的場景,李躍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昭陽公主爲何突然親近,原來這些都不是巧合。
中間李隆基特地安排梨園的樂妓表演了一場規模宏大的歌舞,自是更加歡娛,日過三竿,接近尾聲的時候。在一大羣宮女的簇擁下,楊玉環忽然現身,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纔是全場的焦點,一段日子以來喧囂塵上的楊貴妃,今日第一次露面。
看不出是喜是憂,楊玉環淡淡地走到李隆基身邊,九五之尊的李隆基起身將楊玉環扶到座位上,小心呵護,關懷備至,李隆基臉上的得意之色不加掩飾,羣臣爭相起身向皇帝恭賀,而李躍則突兀地坐在原地,一杯接着一杯,角落中,毫不起眼的位置,倒也沒有生疑。
只是一旁的郭煥卻是嚇了一大跳,他不便發問,因爲李躍冷漠的表情,讓他摸不着頭腦。
賓客漸漸散去,小太監張成貞將李躍留了下來,皇帝召見。諾大的酒宴變得清冷,該走的都走了,該留的也留了下來。
李躍被皇帝面前,而楊玉環卻沒有離開,昭陽公
主也一同被喚來。
“昭陽,清風,不必多禮,坐下來說吧。”李隆基和氣地說道。
李躍與昭陽公主在皇帝面前,就像她的一對兒女一般,楊玉環也最多看起來比昭陽大兩三歲的樣子,兩人安坐之後,李隆基遣退周圍的宮女太監,對李躍說道:“朕方纔所說你應該都聽到了,此次與突騎施和親,事關重大,長安距離西域數千裡之地,這一路上要經過西北等地,朕擔心吐蕃會從中作梗,所以此行的安全朕經過慎重考慮,護衛任務由你來負責,你有問題嗎?”
直至此時,李躍才明白了李隆基讓自己帶着白虎營到長安的真正目的,恐怕練兵事小,護衛昭陽公主出嫁纔是真,也就是說在三個月前李隆基就已經將一切安排好了。心中恍然大悟,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欣然領命。
白虎營的戰鬥力有目共睹,屢屢與吐蕃交戰都佔據上風,李躍來保證和親隊伍的安全李隆基再放心不過。如此一切都安排妥當,李隆基輕鬆了一大截,打擊突騎施的西域霸主軍事策略經過這幾年的不懈努力,終於要開花結果,和親成功之後,突騎施內最大的部落即將成爲天朝的棋子,對於左右西域的局面將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再交代了給李躍一些要注意的問題,兩人相聊甚歡,感覺到李隆基快要盡興結束對話,李躍很自然地將話題引到東西兩京上面,順帶着提到洛陽令的事情,不過李躍從來不會主動去讚頌李隆基的功德,他明白皇帝身邊的臣子近侍經常會主動讚揚皇帝來贏取好感,肯定耳朵旁都聽出繭子,自己沒必要隨波逐流。
如意料之中的一般,李隆基首先詢問李躍的意見,李躍沒有急着將崔隱甫提出來,反而很認真地向皇帝講述洛陽的重要性,將話題引向別處,一招欲擒故縱。
李隆基何等人物,豈能聽不出李躍的話中的躲閃之意,便說道:“清風有話直言,如此躲躲閃閃可不是你的作風。難道連朕都不敢講不成?”
看到李隆基好似發了怒,李躍急忙答道:“臣不敢,只是選關自有六部,臣心裡雖有一個人選,卻也不敢逾越制度,自倚陛下的寵信視制度於不顧。”
“哦?你是什麼樣的人,朕心中清楚,況且你的眼光與品質,朕信得過,儘管放心說來,不要吞吞吐吐。”
“洛陽別駕崔隱甫,素有清名,才學出衆,辦事穩重,臣以爲堪當此大任。”李躍嚴肅地說道。
“你難得主動推舉人才,朕準了。”李隆基很乾脆地直接答應下來。
李躍受寵若驚地勸道:“多心陛下信任,不過洛陽令責任重大,馬虎不得,臣希望陛下調查之後再做最後定論,社稷爲重,臣不希望因爲自己的原因而對崔隱甫特殊對待,否則可能對陛下的名聲造成損害。望陛下三思。”
這樣的反應讓李隆基又驚又喜,驚的是李躍的直言不諱,一切以國家社稷,皇帝的名聲爲重,勝過私情;喜的是李躍不僅如預料中那般出色,甚至更勝一籌。楊玉環一直看着兩人的對話,適時地微笑着說道:“昔貞觀之治,魏徵的直言勸諫與太宗的以人爲鏡功不可沒,今日三郎與李將軍一君一臣,既然李將軍正直忠言,三郎何不聽從他的勸告,流傳一段佳話。”
李隆基將楊玉環簡直就像絕世珍寶一般供着,看到心愛的美人,心情更加愉悅。得意地說道:“這段佳話怎能少了愛妃,昔日太宗有長孫皇后輔佐,今日朕有愛
妃相伴,清風啊,朕與愛妃都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在西域做出一番事業。若能蕩平吐蕃,朕賜你凌煙之名,封萬戶之候,你我君臣流芳百世,豈不快哉。”
提及唐太宗,完全將李隆基的雄心壯志激發出來,李隆基如今唯一的追求就是開疆破土,流芳百世,成爲千古第一君,這一番豪言壯語,面前的李躍心中激動不已,裂土封侯,多麼誘人的目標,他能做的只有激動地跪地。
“陛下聖明威武,臣定當身先士卒,震唐武雄風!”
李隆基很滿意李躍的表現,年紀大了,容易犯困,漸漸地李隆基顯出疲態,對身旁的楊玉環說道:“愛妃既然想聽清風的曲子,你且帶他先行回宮,待朕給昭陽說一些話就來。”
楊玉環微微欠身,在貼身宮女的服侍下,慢慢地帶着李躍離開。
興慶宮內,楊玉環的貼身宮女翡翠將楊玉環扶到牀榻上,然後小心地將九幽琴取出來,擺放在李躍面前,一切安頓好之後,翡翠卻沒有任何想要離開的意思,李躍很坦然地輕輕掀開琴聲上面的金色布條,彷彿對待自己的老友一般,九幽上的花朵仍然鮮豔,兩行字仍然動情。
心中卻沒有那般坦然,他明白等李隆基歸來,自己就再沒有機會單獨與楊玉環相處。
“翡翠,你去御膳房將上貢的荔枝端來。”楊玉環的聲音讓李躍輕鬆了不少。
翡翠離去之後,李躍片刻都等待不起,走到楊玉環身前,眼神一動不動地盯着面前的女人,滿懷柔情的眼神,忐忑的心情,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真相的急切。
此時此刻,楊玉環彷彿忽視了近在咫尺的李躍,輕輕地撫摸着肚子,她的臉上露出美麗的母性光輝,動人而充滿魅力,這是人性的光輝,世間任何女人在這一刻都是美麗的,超越了女性美,賦予了人性美。也只有在孩子的親生父親面前,她的心裡纔會如此的平靜以及,安穩吧。縱然皇帝是九五之尊,擁有整個天下,也沒有李躍給她帶來的這種仿若生命被連線一般的親切感,兩人的靈魂融爲了一體,而中間的紐帶便是尚在胎中的孩子。
一切盡在不言中,不需要提問,不需要答案,李躍已經知道了答案,他溫柔地將楊玉環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有點傻,也有點無法自持的激動心情,慢慢地俯下頭在楊玉環的小腹上聽着裡面的脈動,這個小生命是自己孩子,那種無法言喻卻又真實無比的直覺,血脈相連的聯繫。
忘卻了時間的概念,忘卻了身份,忘卻了一切的束縛,僅僅只是一對年輕的戀人在感受即將出生的孩子的心跳,享受這來之不易的爲人父母的喜悅。
這也許是李躍彈奏過的最輕快的曲子,老家有迷信,孩子沒有出生的時候,音樂可以給孩子在襁褓之中培養天分,李躍與楊玉環對自己的孩子沒有其他的苛求,只希望孩子能夠健康地成長,快樂地活着。
在李隆基回來之前,李躍離開了,他害怕自己在李隆基面前無法掩蓋自己的情緒,他不希望因爲自己不慎將楊玉環母子兩人陷入危險境地,自己能做的很少,而遠離楊玉環的身邊正是他所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還有一件事情,他要保護孩子免遭宮廷之中別人的暗算。
將朱雀的勢力引進皇宮勢在必行,李躍已經打定了了主意這樣做,一方面保護楊玉環母子的安全,另一方面收集情報,探聽李隆基的心思,相對於過去,往後自己的任何決定都要慎之又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