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禁章節<
蘇文書怔怔落下淚來道:“太湖。”
林劍瀾也是一怔,忍耐多時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點頭笑道:“好,我們和謝大人去太湖。”
路上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到了太湖之濱,林劍瀾扶着蘇文書下了車,付過車錢,見那車伕目露好奇之色,只得佯裝怒色拔出劍來,那車伕方急忙驅車離去,回過頭來,見蘇文書用手替謝仲舉擋着這綿綿細雨,對着浩淼煙波呆坐。
湖面上一望無際,連漁船都不見一隻,細雨使得這湖面彷彿蒸騰起了一陣水汽,霧濛濛的什麼都看不真切,那煙波深處就是太湖義軍聚義所在。
“不知袁大哥可知道麼?我們就將謝大人葬在此處,遙遙望着太湖,或許也是她的心願吧。”林劍瀾暗道。想到此挑了一處略高的小坡,在其上可俯視下方的湖面,方仗劍用力挖掘起來,湖邊土壤溼潤,不多時已經挖好,方走到蘇文書身後道:“蘇文書,讓謝大人在此安歇了吧。”說罷將謝仲舉重新抱起,想到而今匆匆埋葬,竟連一具像樣的棺木都沒有準備,更爲心酸,放在那大坑之中,蘇文書只是扶着邊默默觀看,半晌過後,卻是一咬牙,將身邊的土大把大把的推落坑中,眼淚已經紛紛散落。
片刻那蒼白堅毅的臉龐已被土覆蓋,慢慢壘起了一個微高的土臺,林劍瀾方停了手,與蘇文書拜了幾拜,見墳旁幾叢青草剛纔被連根拔起丟在一旁,又彎腰將那青草用土拍在周圍,方喃喃道:“一時間太過倉促,連一個墓碑都沒有……蘇文書,你可想好接下來要去何處麼?”
蘇文書此時仍是男裝打扮,面色陰陰的,道:“總不能讓姐姐白死,我定要爲她討一個公道。”
林劍瀾嘆道:“且不說這個,樑王和來俊臣二人到了江南,就是爲了前不久你們對他二人的親眷沒留什麼情面,他們都是睚眥必報的小人,謝大人雖然已經以身殉職,但他們現今必定也發現了蘇州府內差役刑官被殺之事,還不知道會怎樣誣衊你們姐妹二人,恐怕蘇州城內早已佈下了天羅地網。”
蘇文書臉色越發慘白,嘴脣抖了抖,方直勾勾的盯着林劍瀾,末了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林公子,求你護我一路上京!我知道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這太過難爲你,但我實在沒有其他人可求,不讓聖上知道,姐姐的清名還不知受到怎樣的踐踏!”
林劍瀾心中一寒,將蘇文書摻了起來,道:“蘇文書,你怎麼這樣傻?若是樑王和來俊臣沒有奉着皇上的旨意,怎麼敢公然拘禁刑拷封疆大吏?你我心中都明白,以往那麼多人遭受刑訊而死,來俊臣不但安然無恙毫不受責,反而官爵益高!”說到此處見蘇文書怔怔的落下淚來,不禁放緩了口氣道:“即便皇上並未下令對謝巡按怎樣處置,但必定已是聽了讒言,對謝大人不再信任,才委派他們前來徹查,但以來俊臣的手段,又豈會白白放走這報仇的機會?”
蘇文書呆望着林劍瀾身後,此時風雨越發大了起來,淅淅瀝瀝的落在湖面上,一陣陣的波瀾向前涌來,仍是搖搖頭道:“即便如此,我也要對聖上說個明白,就算是死在她面前又能怎的,難道這樣活着逃脫一條生路就好麼,任那些狗賊編排我們姐妹?”
林劍瀾心中暗自嗟嘆,知她說的也是實情,若不到聖上面前申訴,恐怕謝仲舉一輩子沉冤都無法得雪,只得點點頭道:“你莫要急,雨太大了,我們要找個地方安置下來,你也不便再露面,到了蘇州我先出去打探一番再說。”
蘇州雨勢比太湖更大,瓢潑而下,林劍瀾好不容易方找到落腳之處,便匆匆交待了一聲向店家借了一柄傘衝入雨簾之中,大雨之下那油紙傘的作用微乎其微,風向飄忽不定,一陣陣的雨霧從四面八方侵襲着,叫人無從抵擋,下面又積了頗深的水,踩到水中走不到半條街褲子與鞋子俱都溼透。
再回到那客棧屋中,卻見蘇文書慌忙將一樣東西塞到懷中,林劍瀾只裝做不見,將手中油紙包裹的東西放在桌上道:“蘇文書先換上,恐怕打探完了消息就要趕路,千萬莫在此時着了涼。”說罷又匆匆走出門去。
本就下了大雨,街上少有行人也是應該,只是卻太過冷清了些,路上竟未見過一個行人,林劍瀾不由暗暗納悶,眉頭一皺向蘇州府衙奔去,越向前方,人越擁擠,距離府衙數十尺開外已經圍的水泄不通,彷彿整個城鎮的人都彙集於此。
即便天將大雨,這人海中也大多沒有打傘,淋在雨裡拼命向裡面擠去,吵吵嚷嚷,聽不真切。林劍瀾不知到底出了何事,高舉着雨傘,被擠的不由自主向前挪去,心知這樣不是辦法,暗自運氣,將身邊擁擠的人用氣微微彈開,瞬即凌空而起,手中傘飛速旋轉,方能維繫不下墜,見下面偶有人打了傘,便輕輕借力一掂,不出幾步,已經到了府衙門前,卻見前面高懸着一張告示,衆人就是在這告示前擁來擠去。
林劍瀾趁空落下,因實在太擠,誰也並未注意身邊憑空多了一個人出來,他便收了傘向上望去,見府門緊閉,門前連個官差衙役都沒有,只放出了一張篇幅極大的告示,上面每個字都有幾寸大,林劍瀾一字字看去,見上面寫道:“江南巡按謝仲舉,奉命巡視安撫江南,卻辜負聖恩,自到蘇州以來,私通叛匪,窩藏兇犯,陰謀叛逆,問案之時拒不服罪,反而勾結太湖水匪殺官差,劫地牢,罪在不赦。另:謝仲舉,本名瑤環,內廷宮女,受聖上賞識,方得出宮之機,不想與宮女蘇鸞仙二人性本**,既出宮來便與太湖匪首袁行健者勾搭爲奸,廝混一處,辱我大周清名,特發此告,有檢舉揭發其二人下落者重賞。”
不知不覺手中的油紙傘已被林劍瀾捏的支離破碎,直至謝仲舉死於刑架之上,袁行健方知道她本是女兒身,之前卻從未透露,謙謙守禮。果然如蘇文書所言,斯人已去,卻還要憑空受這狗奸臣的污衊,不由心中冒火,直想把那告示扯了下來跺個稀巴爛。
旁邊卻早有人向那告示吐了一口唾沫,其他人也紛紛同他一樣,道:“放你孃的狗屁!”還有人乍着膽子在人羣深處高喊道:“來狗賊,你是個什麼玩意兒!憑什麼信口胡言?”“瘋狗亂咬人啦!”“叫謝大人出來!叫謝大人出來!”還有人頗爲冷靜,道:“不知有誰識得人是從太湖安撫回來的,讓他們去問問袁相公!”
看羣情激昂,俱都是相信謝仲舉清白,林劍瀾不由心中一陣酸楚,暗道:“果然老天有眼,謝大人這番心血並未白費,不知他們若是知道謝大人已經被這羣人酷刑逼死,會怎樣的悲憤。”想到此竟生生打了個寒戰,袁行健自甬道奔去之後,就再也沒了音信,然而秦天雄的話卻總在他耳邊迴繞:
“袁行健此刻悲憤而去,你猜他會怎樣?”
他會怎樣,林劍瀾實在無法可想,只知道若是此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恐怕也要拼了命的爲謝仲舉報仇雪恨。
林劍瀾重又運功凌空而起,此時手中拎着一把破爛雨傘,無法控制,只得提氣躍上旁邊樹枝,剛穩住身形,回頭望去,卻見煙雨濛濛中,一抹金黃色從街道盡頭涌來,這金黃色卻是如同會長一般,瞬間這十幾裡的長街都換了顏色,金黃色中又現出無數銀白色,與這灰暗暮色中的街道房屋截然不同。那些銀白色走到面前,方見是數百重盔武士,手執長戟,腰懸寶劍,極爲熟練的貫入到人羣之中,又分爲兩路,如同兩道長索,瞬間硬是將這街上的擁擠人羣圍成兩團。
即便再蠢,也知有極重要的人物到此,再對着那些重盔武士,寶劍泛着寒光,長戟更是尖銳,頓時府衙前無人再敢喧譁出聲。
半晌又有無數繽紛的顏色從長街盡頭凸現出來,慢慢走近,卻又是數十手執長杖的錦衣宮女,杖間卻又有紗幔相連,不消片刻這長街上竟搭起了一道極爲華麗的錦棚。
片刻街道盡頭方有人疾步走來,走近前來,卻是前面一對宮女手執香爐,瞬時間府衙面前一股清香蔓延開來,那宮女之後的人則神色極爲凝重,疾步向府衙走去,頭上空的黃羅傘隨風起舞,珠環翠繞並未給她增加什麼嬌柔的脂粉氣,反而更添凝重,頭上的金鳳彷彿凌空欲飛一般。她身後還跟着一男一女,低頭躬身快步跟在身後。
此時那人羣中方有人如夢初醒一般,大喊了一聲:“皇上!”兩旁泥地裡頓時紛紛跪倒無數,磕頭山呼。武則天腳步雖急,卻不由緩了下來,向兩旁雙手略向下空按了按示意,仍是向那府衙門走去,到那門前,見府門閉攏,臉上怒氣更甚,沉聲道:“隆基,去敲那堂鼓,給我狠狠的敲!”
那男子點頭躬身快步走出幔帳,走到那堂鼓下方,拿了鼓錘,用盡全力敲了起來,響徹府衙。
林劍瀾卻已看的呆了,並不是鼓聲太過震耳,也並非見武則天突然駕臨江南太過吃驚,他只是看着那擊鼓男子,那男子一身淡黃華服,衣服上騰蛟飛龍,劍眉入鬢,眉梢眼角都帶着一股怒氣,自與他結識之時從未見他這般憤怒過,從來都是滿面含笑,甚至有時還有些讓人討厭,此刻他卻將這怒火都發泄到了這堂鼓上,彷彿要將鼓擊碎一般。
“在下唐子慕,久聞林公子大名。”
爲何自己竟這般遲鈍糊塗,曾聽聞李隆基這皇室貴戚早在幼年就被封爲臨淄王,因此才被年小俠誤聽爲一個“林”字?若不是有着這等尊貴身份,又怎麼能與狄相之子結識,又怎麼能盡悉那些以往宮廷爭鬥的秘聞?以唐爲姓,子慕,子木,原就是個“李”字,而木子顛倒,想起當日他談論伍員之時的那般悲傷表情,是否也是在哀嘆李家王朝竟被一個婦人顛覆?
林劍瀾望着他身影思索良久,卻見府門終於打開,一個小衙役伸了頭出來,哪見過這般陣仗,頓時下了一跳,二話不說便向裡跑,唐子慕斥道:“站住!無禮之人,拉了下去!”
頓時還未等那小衙役反映過來,便已經被拖走,早有人上前將府門洞開,又將黃金色的織毯鋪了進去,武則天方纔停留之機已經將這巨幅的告示看了幾遍,臉上卻不動聲色,正要邁步,林劍瀾卻知她一旦進去,便再不能輕易見到,況且又不知來俊臣等人會怎樣顛倒黑白,不由心中焦急,一咬牙從樹上躍下,正落在武則天面前,心中雖百般不願,仍是屈膝道:“見過聖上!恕在下驚擾之罪。”
憑空落下一個人來,武則天的確被驚的不輕,退後了幾步,方面露慍色,旁邊那女子早就站了出來,那女子卻是林劍瀾見過的,花二喬之一的“嬌兒”,一柄劍指向林劍瀾道:“你是何人?”
林劍瀾道:“我是謝大人的故交。”
武則天聽到“謝大人”三字,面色方和緩了些,瞧着那告示道:“朕今到此,實在是因爲不放心他們二人,怕他們公報私仇,不顧大局,既然朕已來了,你若知道謝大人的下落,讓她不必躲藏,前來當面與樑王和來大人對質還自己一個清白就是。”
林劍瀾低頭沉聲道:“謝大人她,她已經去了。”
武則天面色陡變,那兩旁還在靜靜瞻仰聖容的民衆聽了則頓時譁然不已,一羣一波波向這邊涌來,卻被那些重盔武士攔住,饒是如此,也無法維持隊形,幾乎要被人羣衝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