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嘍囉急忙道:“萬夫人,小的立刻將他們押到刑室。”
那少女擺擺手道:“他們已然又餓又渴的關了幾天,料也沒有逃跑的力氣,我押送他們幾個還綽綽有餘,你看守此處就好。”說罷回頭對三人道:“還不快走?”
三人急忙假做全無氣力,拖步而行,彎彎曲曲行走了越一個時辰,方到了一處山坡陰處,那少女雖黑袍覆蓋全身,卻能看出身體微微顫動,也不太說話,林劍瀾方想到她身體恐怕十分虛弱,連走許多路途早已疲憊不堪,因怕耽誤他們三人逃跑才勉強支撐,頓時心中感激,輕輕扶住那少女道:“萬姑娘,你身體不好,不要勉強,只需指點我們一處路途,我們自行逃走便是。”
那少女喘了一會兒道:“這地牢本就不在晉州分堂堂內,此刻走了這麼遠,你們再向東走上一個時辰便可到了東門,出了城估計就再也沒人能追上你們了。”
雖萬劍虹夫婦對他們三人暗起殺心,林劍瀾卻能體會他們爲子女的一番苦心,只是對那少女口中所述之人頗爲懷疑,此刻逃了出來,也不及多想,對那少女鞠躬道:“多謝萬姑娘高義。”
那少女侷促了一下道:“我……我單名一個‘秀’字,你再見到我不必萬姑娘、萬姑娘這樣叫,只是……”萬秀猶豫了一下,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山陰之處,涼風吹來,頗有些冷意,林劍瀾見萬秀一襲黑衣,身材極其瘦削,那背影望去孤零零的,甚是淒冷,柔聲道:“萬姑娘,你放了我們,又拿不到金冠褶紋蚌,你爹爹媽媽失了我們,也無法與那人交差,那人自是不會派什麼名醫帶靈藥來治你。恕我說話唐突,恐怕你的病情已經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否則便要危及性命,是麼?”
萬秀並不回身,低低道:“我這病,是生下來就有的。我爹爹媽媽爲了我,煩心勞力,不曾過上什麼舒心的日子。林公子,其實你義父也沒少爲我操心,小的時候常常帶各種藥來看我,可是這次爲了我,我爹爹媽媽昧着良心做事,要害你們的性命,若是這世上沒有了我,他們便可不再受制於人,做他們不願意做的事情。”
林劍瀾忙道:“萬姑娘千萬不可心存此念,說實話若說我一點不怪萬伯伯和伯母那是在騙你,可是我也稍能瞭解他們的一番苦心,想必萬姑娘比我更能體會,若是沒了你,你的父母更要難過千倍萬倍。”回頭望去,見白宗平站在那裡四處觀望,陸蔓卻抱膝坐在地上,低頭沉思,任風拂亂髮,不知在想着什麼,嘆了口氣道:“萬姑娘,這次多虧你救我們脫險,我去求陸姑娘將金冠褶紋蚌的所在告訴你,務必要治好你的病。”
萬秀驀的回過身來,道:“林公子,你心中怪蔓姐姐麼?”
林劍瀾道:“我和她本就是萍水相逢,她……”說到這裡他心中竟有一絲酸楚,道:“陸姑娘美豔無雙,心思靈動,我怎麼會怪她。”
萬秀道:“剛纔在地牢中,你把我誤認成了她,還叫蔓姐姐,而今卻變成了陸姑娘。”
林劍瀾想不到這少女心思如此細膩,當下苦笑道:“白大哥早已說過,陸姑娘和我姐弟相稱不過是玩笑而已,是我自己反倒當了真。”
萬秀向前走了幾步直到林劍瀾面前,林劍瀾雖看不見萬秀容貌,卻覺得她在仰頭凝視自己,頓時有些臉紅,萬秀卻並不避諱,隔着黑袍輕輕握住林劍瀾的手道:“林公子,蔓姐姐是個很好的姑娘,剛纔在路上她已經將那金蚌的所在告訴了我,我知道你因爲聽了我在地牢中說的那番話心中存有芥蒂,當時我氣憤蔓姐姐的師兄,因此便學了他,其實她後面還有話。”
萬秀頓了頓,道:“蔓姐姐當時雙拳緊握,想是忍了再忍,方低聲道:‘二師兄,弟弟明知爲我們所用,交還那物件卻是毫無猶豫,此刻被牽累在內,尚時時想着先讓我們二人逃脫。平日我不過覺得你常有嫉妒猜忌之心,爭強好鬥,竟不曾想到你會想出這般無恥的念頭,天下忘恩負義陰狠毒辣還有超過你的麼?此刻你我在一條船上,我不與你爭執,你休要再讓我聽到有一句這樣的心思!’”
陸蔓聲音嬌媚動聽,萬秀此刻模仿她的聲音也只有八分相似,但陸蔓當時的口氣卻是學的十足,憤怒、失望、不屑這些情緒均流露在外。
林劍瀾心中頓時一陣莫名的高興,卻不知如何表述,只怔怔回頭望着陸蔓,心道:“原來蔓姐姐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的人,唉,我雖現在明白了,可是畢竟剛纔在心裡還是把她冤枉了。”呆立了半晌,方轉過身來,卻見萬秀不知何時鬆開了自己的手,早已不在原處,不遠處一個黑影慢慢向前行去,卻是停停走走,十分費力。
林劍瀾心有所感,急忙從旁邊掰下一段還算直挺的樹枝,飛身掠去,到了丈餘外卻見萬秀停下腳步,回頭向自己看來,道:“林公子,還有什麼事情麼?”
林劍瀾前行幾步,將那樹枝遞過去道:“這跟樹枝聊給萬姑娘做行走助力之用,恕我們不能再遠送,多謝萬姑娘,地牢之恩,我……永不敢忘。”
萬秀接過樹枝,用手隔着黑袍摩莎了一會兒,卻並未言語,微微拜了一下,將一個小小的錦袋擲在地上,便轉身而去。林劍瀾急忙將那袋子撿起,卻似乎嗅到一陣藥香,手感十分沉重,打開一看,裡面有些銀兩,還有些女孩兒家用的首飾,俱是十分精緻名貴,想必便是萬秀平日所用,頓時想起在地牢中躺在她膝上,手指在臉上摸索,觸到嘴脣時甚是冰冷光滑,喝水時萬秀輕輕捶着自己後背,當時便覺得她膝蓋微微顫動,想是自己身體十分沉重,她卻強自支起膝蓋防備自己嗆水,此時又贈以金銀,必是擔心自己身上沒有銀兩,一路上吃住沒有着落,她對自己萬分的體貼照顧,卻不知爲何。此刻見她一人離去,心中卻有些悵然若失,凝視了片刻方回身向陸蔓奔去。
林劍瀾跑到近處,卻發現白宗平不在附近,只剩陸蔓一人坐在那裡,便道:“白大哥呢?”
陸蔓並不擡頭,道:“我讓他去找幾匹馬,光靠我們自己奔行跑不了許久。”說罷用手指在地上劃來劃去,一根嫩白的手指竟被她弄的烏黑,又擡頭笑道:“我竟不知你是匡義幫的公子,否則也不會找上你。”
林劍瀾在她身旁不遠處坐下道:“我是不是什麼匡義幫的公子有什麼打緊,林幫主是我義父,我並不像你們是名門大派的子弟,我原先不過是個普通的鄉村少年。”
陸蔓一笑道:“南海派算什麼名門大派,名不見經傳,因是女子掌門,又修習移魂功法路數,江湖中的老頑固們很瞧我們不起。”
林劍瀾奇道:“什麼是移魂功法?爲什麼他們瞧不起?”
陸蔓道:“是一門迷惑人心智的功夫,”又正色道:“就是因爲這個才被他們瞧不起,其實我小姨的落梅簫法使的極好,我媽媽也打得一手好暗器,卻從不淬毒,只因爲她們年輕的時候,初入江湖,憑着自己貌美,着實輕狂了一陣子,所以現在還總有人說南海派修煉邪功,惑人子弟。”
林劍瀾點了點頭,並不欲再往下追問陸蔓母親年輕時候的往事,便道:“我很感激蔓姐姐不計較晉州分堂的事情,還肯將金冠褶紋蚌的藏處告訴萬姑娘,她……她在地牢中誇你好看,其實我聽守門的駐軍說過,這蚌其實還有個功用是用來駐顏的,但我覺得蔓姐姐實在也不必拿這物件來駐顏增色。”
陸蔓臉上卻是一紅,微笑道:“我並不是要自己拿來用的。”
林劍瀾急道:“難道蔓姐姐也是拿來治病救人的嗎?這可糟了。”
陸蔓道:“弟弟真是老實,若是拿來救人,我還有那樣悠閒麼?這事還是要從我媽媽年輕時候的事情講起,家母名諱李媚江,我小姨名諱李媚海,她們兩個年輕的時候,比我還要美上許多。”
林劍瀾“啊”了一聲,道:“恕我直言,這兩個名字取的真是……”
陸蔓笑道:“口氣很大是麼?不過聽我爹爹說,當時她們姐妹兩個可有這個本事的。我小的時候聽人家說書,俠客劍仙,裡面凡是遇到江湖中的女子,個個都是美貌多情,後來看了媽媽收的那些女弟子,長大了又自己出來行走,把自己笑話了好久,江湖之中哪有那麼多羞花閉月容顏嬌好,偏又飛檐走壁身懷絕技的女子?一路行來,看到的女俠倒多半是神情英姿颯爽,身材健壯豐滿,至於容貌我可就不好評說了。”
林劍瀾聽陸蔓說的有趣,想起自己小時候聽到說書的確是如此,不由得“哈哈”一笑道:“蔓姐姐嘴上真是不饒人!”
陸蔓輕輕以手托腮道:“可見我爹爹說的不假,當時有很多江湖子弟整日如狂蜂浪蝶般的跟在她們後面追求她們,若是哪個少年剛剛對我媽媽表白心意要白頭偕老,我媽媽便偷偷告訴小姨,小姨就找到那人,跟他示好,結果這些人無一不是立刻變了心,又和我小姨海誓山盟。若是有人向我小姨吐露心意,她們便也是如法戲弄這些輕薄少年一番。”
林劍瀾點點頭道:“原來她們便是用這方法來辨別追求之人可是一心一意。”
陸蔓道:“當時我爹爹在那些江湖子弟中是極爲普通的一個,也不英俊,出身不過是個小門派,爲人木訥老實,不善言辭,只會傻乎乎的跟在那些人後面。不過他又和其他人不同,他只喜歡我媽媽,小姨試了他幾次,他卻只是紅着臉說:‘我喜歡你姐姐’,這份情義終究把我媽媽感動了,最後嫁了他。”說罷神色卻有些黯然,道:“可是我小姨卻沒有媽媽這樣幸運,始終都無法遇到像爹爹對待我娘這般願意一心一意對她的人,現在也還是小姑獨處。”
林劍瀾心中嘆道:“人世間往往紅顏薄命,雖自負美貌無匹,卻又希望對方不是因爲自己美貌才追求自己,反而難能得到真心人相伴一生,或許還不如生就平凡。”
又聽陸蔓道:“我爹爹醋意忒大,家母修煉移魂功法,平日舉手投足皆是別具風姿,若是笑起來,南海派中的男弟子們恐怕都要神魂顛倒了,只是她平日授徒甚是嚴肅,不輕易說笑。但我爹爹看在眼裡,也沒少生悶氣,從小到大,他不知道離家出走了多少回,我媽媽每次都是又好氣又好笑,親自溫言軟語的把他勸回來。這次又不知爲了何故吵了起來,二人卻都賭了氣,我來回調解了多次,竟是誰也不肯讓步,一個住在南海派內,一個回了老家,出門之時,他們已經有一年多不曾相聚了。”
林劍瀾撫掌笑道:“我知道了,於是蔓姐姐見了那金冠褶紋蚌便想偷了過來,送給你爹爹做個人情麼?”
陸蔓輕輕喟嘆了一下道:“是啊,女爲悅己者容,我媽媽其實很注重自己的容貌,近幾年來問我爹爹最多的話便是‘我老了沒’,再不便是‘我醜了沒’,我就想若是我爹爹把這稀世奇珍送給她,必定會和好如初,可惜呀,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好回去繼續做和事佬啦。”
林劍瀾道:“蔓姐姐,我倒有個法子,你回去試試,不敢說十成把握可也差不多了。”說罷向陸蔓挪近了些,低低囑咐了幾句。
陸蔓邊聽邊掩嘴而笑,聽罷從旁邊撿了一塊石子兒丟了過去道:“你這小子,鬼點子真多!我回去試試,成了便罷,要不我還得找你討個主意!若是哪個姑娘給你看中了,恐怕一塊冰也給你化成了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