邏些,紅山宮,墀德祖贊與一衆大臣聚在一起,個個垂頭喪氣,氣氛異常壓抑,一片愁雲慘霧。
這是自唐軍圍城以來,氣氛最爲落的一次聚會,上自墀德祖贊,下至一衆大臣,個個跟斗敗的公雞似的。
這也難怪,一把大火把吐蕃夷爲平地,城裡的食物被燒得精光,眼下的整個吐蕃還能有食物的也就是紅山宮了。
紅山宮裡貯存的食物也不會太多,除了能給一衆大臣吃喝以外,再也沒有多餘的食物。可以說,吐蕃已經到了最後關頭,離滅亡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都說說,眼下該當如何?”還是墀德祖贊打破沉默,掃視羣臣一眼,輕聲道。
他的嗓門一向很大,說話如同雷霆,象眼下這般輕言細語,有氣無力說話還是平生頭一遭,誰叫眼下的吐蕃是如此困難呢?
羣臣的頭顱擡起,望着墀德祖贊,誰也沒有說話。
“大吐蕃已經到了生死存亡關頭,若是再無良策,大吐蕃就會滅亡。在這存亡關頭,還請你們暢所欲言。”墀德祖讚的聲音略高數分,仍是有氣無力。
羣臣互望,仍是沒有人說話,他們不是沒有想法,而是那個想法他們不敢說,那是大忌,誰知道墀德祖贊會如何處置。
“小論,你可有良策?”墀德祖贊見羣臣無說話的意思,盯着小論問計。
小論足智多謀,所料大多正確,很得羣臣信任,眼下時節,誰都巴望他能想到好主意,目光齊刷刷集中在他身上,就是一向忌妒小論的大論也是巴不得他有良策。
“臣愚鈍,實無良策。”小論緩緩搖頭。
這話很輕,一衆君臣聽在耳裡,如同雷霆轟鳴。
小論是他們最後的希望所在,連小論都沒有了主意,羣臣只覺一顆心直往下沉,暗想吐蕃的末日真的到了。
大論嘴脣動了動,欲言又止。
墀德祖贊看在眼裡,問道:“大論,你有何話說?”
“臣……”大論遲疑着不再言語。
“眼下這種時節,大吐蕃已經到了最後關頭,無論你說什麼,都是爲大吐蕃,本贊普絕不會怪罪。”若是大論能有力挽狂瀾之策,墀德祖贊寧願向他叩頭。
“贊普,臣以爲眼下的大吐蕃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不能再遲疑。”大論一咬牙,道:“大吐蕃食物斷絕,難以持久,何不突圍?”
“突圍?”墀德祖贊眼中精光一頭,道:“這是個好主意,趁大吐蕃的勇士們還有戰力之際,趕緊突圍,回到高山密林裡再圖大事。只要大吐蕃的勇士還在,即使邏些丟了,大吐蕃仍是有希望,好過在邏些城裡被唐軍全殲要強。”
這是不得已的辦法,卻是眼下的最好辦法,羣臣不住點頭。
“不過,這不是你大論的真心話,把你的真心話說出來吧。”墀德祖贊也是個精明人,大論要騙過他不是那麼容易。
“贊普,臣以爲,何不與大唐和談?”大論很是緊張,打量着墀德祖贊。
和談這事,羣臣早就想過,卻是沒人敢提出。不爲別的,只是因爲和談是需要籌碼的,而眼下的吐蕃已經失去了與唐朝和談的籌碼,唐朝的要價會異常之高,高得讓吐蕃無法承受。若是滿足了唐朝的條件,吐蕃還能存在嗎?
是以,這是個禁忌話題,羣臣想而不敢提。
大論也是給逼得沒辦法了,不得不提出來。
若是墀德祖贊大怒,治大論一個死罪,誰也不會例外,大論不能不緊張。
“和談?”讓人意外的是,墀德祖贊咀嚼這兩個字,一臉的苦澀,半天沒有說話,那種衝冠一怒的情景並未發生,大論暗鬆一口氣。
不僅大論鬆口氣,就是羣臣也是暗中鬆口氣,還有着淡淡的喜悅。
若是和談成功的話,墀德祖讚的命運是最輩慘,他還能不能再當贊普都成問題。不過,對於羣臣來說,不過是換個主子罷了,吐蕃完了,還可以奉唐朝爲主子,照樣能享受華富貴。
即使不能再享受榮華富貴,至少衣食無憂,其命運比起墀德贊要好得多。
“本贊普萬分不願與唐朝和談,眼下卻是不得不和談。”墀德祖贊長嘆一聲,準了。
“這個……”這事出奇的順利,羣臣一陣愕然。
“眼下,除了和談,別無他法。”墀德祖贊倒也明事理,道:“既然要和談,就要派一個能言善辯,才思敏捷之人。”
羣臣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小論身上,除了他,不會再有更合適的人了。
“小論,你可願擔此任?”墀德祖贊打量着小論問道。
“贊普,爲了大吐蕃,臣甘願上刀山,下火海,赴唐營一談。不過,大吐蕃以何來談?”小論倒也沒有拒絕,卻是提出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
和談也是需要實力的,實力越強大,得到的好處也就越多。而眼下的吐蕃哪來的實力?快要亡國的吐蕃,能有什麼資格與唐朝和談?
“……”墀德祖讚的嘴巴數度張闔,卻是一個字也沒有。
羣臣望着墀德祖贊,眼巴巴的,恨不得開出和談條件。
無論和談的結果如何,羣臣的問題不大,他們倒沒什麼,有問題的是墀德祖贊本人。
“可否保得邏些?”墀德祖贊嘴脣嚅動半天,好不容易迸出幾個字。
羣臣一齊搖頭,這就是答案。
邏些不下,吐蕃不亡,唐朝既然立定一心要滅了吐蕃,必然要攻佔邏些,想保有邏些的想法無異於癡人說夢。
“那能否保得贊普之位?”墀德祖贊再度問道。
這個問題,羣臣也是拿不準,沒有表示。
對於墀德祖讚的處置,唐朝有可能會採取懷柔之策,那就是保留他的贊普之位,卻不給他任何權力,也就是說他只是個傀儡。
當然,唐朝也有可能直接廢了墀德祖贊,在吐蕃設立郡縣。
這兩種處置之法對於唐朝各有好處。設立一個傀儡,可以讓唐朝省很多事,可以少駐軍,可以減輕壓力。這種處置的壞處就是吐蕃有可能死灰復燃,後患未除。
廢掉墀德祖贊,設立郡縣,可以解決後患問題,讓贊普無法死灰復燃,卻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因爲吐蕃很窮,唐朝不可能在這裡駐守大量的軍隊。若是一定要駐守大量的軍隊,這後勤就成了一個沉重的負擔。
唐朝究竟要如何處置墀德贊普,羣臣也是拿捏不住。甚至,連李隆基也沒有決定。
“哎!”墀德祖贊長長一聲嘆息。
良久之後,這才道:“你看着辦吧,能爭取多少就是多少。”
一句話說完,站起身,無力的離去。他的背影是那麼的孤獨,一股憂傷之意透出,讓人心酸。
墀德祖贊是吐蕃一代雄主,在他當政期間,吐蕃的實力急劇膨脹,誰能想得到,一代雄主竟然被逼到如此境地,要不是羣臣親身感受,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羣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陣心酸,忍不住落淚。
大論擦着眼淚,衝小論道:“小論,大吐蕃的存亡,就全靠你了。”說着說着,雙膝一軟,衝小論跪了下來:“拜託了。”
大論一向看小論不順眼,很是忌妒他,眼下竟然向小論下跪,這還真是讓人想不到,羣臣一陣愕然,然後就仿效大論,衝小論下跪,齊聲道:“拜託了。”
小論跪下還禮,仰天長嘆一聲,一個字沒說。站起身,快步離去。
羣臣望着他的背影,嗚咽難言。小論此去,能否成功,他們沒有一點把握。吐蕃拿不出和談的籌碼,還能有結果嗎?
墀德祖贊那句“能爭取多少是多少”無異於認命之語。
小論出了紅山宮,牽過一匹瘦馬,帶了幾個人,騎馬來到城門。守衛城門的兵士打開城門,小論出城而來。
來到唐軍營前,小論大聲道:“大吐蕃使節求見大帥、監軍。”
值守的將領忙去通稟。
哥舒翰和李昌國他們一如既往的飲酒,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高聲吆喝,好不快活。
“打了一輩子的仗,唯有這一仗最是輕鬆,吃肉喝酒也能殺敵,千古一奇。”李晟的吼聲最高,吼得山響。
“是啊。”衆將齊聲附和道:“往常我們打仗,不是衝鋒陷陣,就是浴血拼殺,唯有今兒這一仗,靠的是吃肉喝酒殺敵,痛快!痛快!”
“這都是監軍定計之妙,圍而不攻。”哥舒翰把手中的酒碗衝李昌國一舉,道:“監軍,幹了。”
“幹。”衆將端起酒碗,衝李昌國敬酒。
“大帥言重了,圍而不攻,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大家的功勞。”李昌國一如既往的謙遜,端起酒碗,與衆將遙碰,一口氣喝乾,還把碗底亮亮。
衆將亮亮碗底,齊聲大呼痛快。
就在這時,值守將軍進來,大聲稟報:“稟大帥、監軍,吐蕃使節求見。”
“求和的。”哥舒翰和李昌國指着對方,齊聲道來,仰天大笑:“吐蕃終於山窮水盡了。”
“大帥,吐蕃使節前來,我們正好給他個下馬威,派出最爲精銳的弟兄們,好好嚇嚇他們。”李晟高聲大吼,出起了主意。
“對!”衆將齊聲附和,吼聲如同雷鳴。
“不可。”李昌國和哥舒同聲道來,互視一眼,放聲大笑:“就這般見他們,纔是最好的威嚇。”
“這也行?”李晟他們不以爲意。
唯有郭子儀、李白、李光弼重重點頭,大爲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