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陽道:“咱們這次賣繃帶給官軍,可算髮了一筆橫財了”
說起這件事,左貴頓時不笑了,苦着臉道:“發什麼財啊沒拿到什麼錢”
“啊?怎麼回事?”
“剛開始說得好好的,錢貨兩清,可是一個多月敵軍不進攻,官軍也放鬆了,也不來催貨。最後一批貨交了之後,我去找傅隊正要貨款,傅隊正打官腔,說軍餉實在抽不出這筆錢,剩下二百五十貫,只能等平叛之後班師回朝再給。還拍胸脯保證不會賴賬。唉,製作一萬卷繃帶用的紗布,總共用了一百貫,預付的一百貫已經被劉火長扣下用來打點關係了,買繃帶等用的錢都是賒購的,人家天天上門要債,我被逼得沒辦法,求傅隊正好幾次,最後還許諾給他二十貫好處,他才帶着我去找人說了,又給我們還了一百五十貫,剩下的一百貫,只說沒這筆開支,要等班師回朝才能給了。”
“錢拿到手了嗎?”
“拿到了,一百五十貫還了一百貫的買繃帶等賒的債,二十貫給了傅隊正好處,只剩十貫了。還有一張一百貫的欠條。就這麼些。”
左少陽有些傻眼:“咱們忙了一個多月,就賺了十貫?那一百貫班師回朝纔給?我們難不成還要追到朝廷要去?京城衙門可不比縣城衙門那麼好辦事,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這錢只怕要泡湯啊。”
左貴也愁眉苦臉點頭,嘆了口氣:“唉,早知道這樣,當初也懶得去招賠本賺吆喝的事情了。劉火長他也挺同情我們的,說打點的錢都跟人家說好了的,不能拖延,不然以後可不好辦事。他也說了,等官軍回了京城再去要錢,簡直比登天還難,現在建國之初,百廢待興,哪裡都要用錢,這筆錢十有八九要黃,他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給我出了個主意。”
“他能出什麼餿主意?”左少陽沒好氣道。
“這主意是不怎麼好,所以我一直猶豫着沒去做。”
“什麼主意?”
左貴捋着鬍鬚道:“他說如果我們同意用朝廷待售的五十畝田來衝抵這一百貫欠債,這件事就好辦了。他說,他聽傅隊正說,大將軍是這個意思。”
“什麼?”左少陽又驚又喜,“用五十畝田衝債?這辦法可行啊”
“可行什麼”左貴老爹道,“回來一商量,都覺得這主意不好,特別是你姐夫,堅決反對。他說咱們合州本來就田多人少,加上這場仗打了都兩個多月了,餓死了好多人,一旦平叛了,糧食不可能馬上運進來,合州沒有糧食,大量的勞力只能出外逃荒,還找誰來種地?沒人種地,咱們這麼多田拿什麼納稅?”
“這個……”左少陽皺着眉思考着。
左貴又道:“你姐夫還說了,這場仗現在僵着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根據得到了密保,朝廷在北邊征戰突厥的戰鬥不是很順利,一直找不到突厥的主力決戰,也是拖着不敢撤回來。所以這邊平叛的事情,還是隻能指望咱們合州這數萬老弱病殘,但是大家都知道,叛軍是沒有打,真要打,咱們不夠人家吃的。現在也鬧不明白叛軍究竟想幹什麼,圍着也不打也不放,這場仗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
左少陽原先以爲叛軍是圍點打援,想利用合州地形優勢打圍剿前來增援的朝廷主力,可是兩個來月了,朝廷也沒派兵來,叛軍也不打出去,好象把叛軍給忘在這了似的。真是鬧不明白了。
左貴又道:“估計平叛的時候,也過了播種的季節了。又要耽誤一年,這一年要白交稅,現在的稅是‘五交一’,五畝地要拿一畝的收成來交稅,不管你種沒種都要交,咱們現在有八十畝地,加上這五十畝衝抵債務的田,那就是一百三十畝,要交二十六畝收成的稅,我們算了一下,要交五百多鬥稻穀就算按照打仗前的糧價計算,要交一百八十多貫的稅咱們哪裡找這麼多錢來賠?所以,這五十畝地絕對不能要,要了就是燙手的山芋,吃不得也扔不得。就算低價賣,這時候只怕也沒人會要的。還不如留着這一百貫的債,到時候想辦法打點關係要回來,哪怕要回一半,也比拿五十畝地砸手裡一文不賺還倒貼錢划算。”
左少陽有些傻眼,雖然自己知道,現在投資田地,將來肯定賺錢,可是,現在的田稅這麼高,如果找不到人耕種,只怕還沒等到賺錢,就已經賠得血本無歸了。這件事暫時先擱下再說,反正也不着急。
左少陽拉門出來,見喬老爺夫妻和餘掌櫃家人站在店鋪門口,朝他點頭陪笑,顯然已經得了消息說左少陽回來了,便過來想讓他過去給病人複診。左少陽現在還顧不上這個,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歉意一笑,示意讓他們稍等,然後對蕭芸飛道:“蕭老哥,能進來一下嗎?我有話說。”
蕭芸飛似乎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板着臉進了屋子,把門關上。
左少陽道:“蕭老哥,你讓我有事找清風寺的智空方丈幫忙,我把你幫我買的糧食寄存在了清風寺,智空方丈以我照顧的人太多,擔心影響家人生活爲由,限量供應我們糧食,你能跟他說說嗎?糧食還是讓我隨意提取吧。行嗎?”
蕭芸飛搖頭道:“抱歉,我知道你想幫別人,我們大家都想,都不忍心看着別人死,但是,幫人必須量力而行,只有在確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再幫助別人,這纔是有意義的。你們的糧食顧你們家就已經不錯了,不夠別人的。所以糧食不能超量給你,我要爲你們家負責。當然,除非你能找到更多的糧食,才能幫更多的人。”
“可是,你也看見了,家裡人還有親戚朋友,都餓浮腫了,再不增加營養,會死人的。”
“那是你們家自尋煩勞本來糧食就不多,偏偏這個也想照顧那個也想賙濟,若不是智空方丈硬着心腸,任由你們家胡來,只怕你現在回來,已經見不到他們了”
“可是……”
“別可是了,現在已經快三個月了,後面戰亂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你們的糧食也不剩多少了,還是想着該怎麼辦吧我不能眼看你們餓死”
左少陽苦笑:“唉,算了,那就還是吃野菜熬稀飯好了,反正我也不是沒吃過。”
蕭芸飛道:“你要願意,每天可以跟我去吃。管你一個人的飯菜還是夠的。”
“真的?行啊,少我一個,別人就能多吃一點糧食。——你那裡不會也是野菜吧?”
“呵呵,當然不是,不過只能帶你一個,別的任何人都不能帶。”
“那是,我一個人蹭飯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哪還能多帶人呢。”
“那說定了,我先回去預備,你給病人複診,說說家裡的事,等一會來接你。”
“今晚就開始蹭?”
“是啊,你不也沒吃飯嗎?”
“那好,多謝了”
蕭芸飛告辭出門走了。
送走蕭芸飛,左少陽接着跟父親聊這兩個月的事情,問老爹左貴道:“我看城外屍體成山,死了不少人嗎?”
“是啊,”左貴嘆息道,“真可謂慘不忍睹。你姐夫說了,剛開始衙門還是一天清理一次死屍,到後來,死屍太多了,天又熱起來了,一天改成兩次、三次、四次,都還清理不完,唉。回春堂的封郎中,就是來跟我們買方子的那個,一家人餓得沒辦法了,拿了全部家當包括藥鋪,跟人家換五斗米,結果被人舉報了,封郎中和那家賣糧食的都被當街砍頭,梟首示衆,交易的糧食和藥鋪也都充公了。他一家人沒了依靠,過沒幾天,全都活活餓死了。”
左少陽感到後背一股涼意,忙問道:“祝老伯他們恆昌藥行呢?”
“他們糧食吃光了,來找我想辦法,我也不敢賣糧食,也沒有糧食賣,他們懂藥材,我就讓他們上山採挖三七來換藥粥,就這樣,他們一家人才挺過來了。對了,經常跟他們在一起的那個矮胖子,上次想娶桑小妹的那個……”
“金玉酒樓的朱掌櫃?”
“對,他也被砍頭了”
“是嗎?”左少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怎麼被砍頭的?”
“家裡沒吃的了,他找到了官軍的一個管糧食的,是他同鄉,買了一點糧食,覺着這是發財的好機會,兩人商議倒賣軍糧,牟取暴利,得手了幾次,後來被發現了。大將軍知道他們買賣軍糧,很生氣,將所有涉案的人,包括朱掌櫃全家,全部砍頭,並梟首示衆,朱掌櫃別看平時兇悍,臨死的時候都嚇得屎尿失禁了。唉,真慘”
左少陽心中有些黯然,雖然很討厭這朱掌櫃,可聽說他全家慘死,心裡還是很難過。又問道:“惠民堂的倪大夫他們呢?”
“只剩倪母,還有倪大夫和他兄弟倪二他們三個人,另外還有在我們家的兒子倪智。其餘的,兩個媳婦,還有幾個妾室,幾個堂兄弟姐妹,全都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