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陽拱手微笑道:“說句得罪老伯的話,貴行知道的炮製方法,只怕我也都知道,我適才問老伯炮製方法,不是想偷學手藝,而是真心想幫老伯看看這方子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您應該知道,烏頭、天南星可都是有大毒的藥,弄不好對身體有極大傷害的。而貴行用的煻灰火炮炙法,並不能有效地去除烏頭中的毒性,從老伯說的服後反應來看,是藥物中毒了。很可能與烏頭、天南星的炮製方法不當有關。”
祝藥櫃斜着眼瞧着左少陽,淡淡道:“看來,老夫是看走眼了,原來小郎中還是炮製藥材的行家裡手,佩服!沒錯,我們炮製烏頭,的確是用的煻灰火炮炙法。不知有何不妥?”
左少陽自然不會就這樣把正確的炮製方法這麼重要的商業秘密告訴對方,微笑岔開了話題:“老伯,不知你們的天南星又是如何加料炮製的?”
祝藥櫃愕然道:“天南星也要加料炮製?”
天南星是一種名叫天南星的植物的塊莖,是一種有毒的草藥,早在《神農本草經》便有記載。但是,對天南星的炮製方法在唐朝之前,僅限於除去莖苗鬚根、外皮、洗淨曬乾的最基本的淨化處理。唐朝末年纔出現了用石灰炒黃等方法。所以祝藥櫃聽左少陽說要炮製,很是意外。
左少陽微笑點頭:“當然要炮製的,而且要認真的炮製,因爲您也知道,天南星是有毒的。必須炮製去毒,天南星生服會口舌發麻,也要加料炮製去麻。你服藥口舌發麻,只怕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使用了沒有炮製的天南星!”
“是嗎——?”祝藥櫃拖長了聲音道。瞧向左少陽的神情也有些古怪,裡面更多的是一種調侃的味道了,顯然不怎麼相信左少陽所說的話。
炮天南星與烏頭有些類似,也要長時間用清水浸泡,其間要加白礬,泡好之後在鍋里加薑片、白礬煮沸,再倒入浸泡好的天南星煮到內無干心才行。加白礬是去麻的關鍵環節。這些說着簡單,但炮製技術往往就是一張紙,說穿了也沒什麼,可不說,卻只能乾瞪眼。
左少陽道:“老伯,您這乳香又是如何炮製的?”
“哈哈,聽你這話,莫非這乳香也要炮製?”祝藥櫃啞然失笑,又覺這樣有失身份,忙把笑容又收斂住。
“那當然。”左少陽嘆了口氣搖搖頭,“小侄現在明白了,老伯爲什麼服藥之後很快嘔吐,因爲生乳香服用會刺激腸胃,很容易導致嘔吐的!”
乳香是一種名叫乳香樹分泌的一種樹脂乾燥而成。是活血止痛、消腫生肌的常用藥。但是,這種藥很堅硬,不容易粉碎,由於是樹脂類藥,又不能煅燒粉碎,在唐朝,主要的炮製方法就是研法,搗碎了慢慢研磨細。
由於乳香氣味辛烈,對胃有刺激性,所以不經過加料炮製的乳香,服用之後很容易引起嘔吐,炮製方法不當,又會流逝揮發油,降低止痛效果。炮製方法說穿了也比較容易,就是把乳香搗碎,放在炒鍋裡,先用文火加熱,炒到冒煙了,藥物表面微溶,然後噴淋少許米醋,再接着炒。炒到這乳香表面呈油亮光澤爲止,取出放涼,便可以用了。
這種醋灸乳香的方法是宋朝之後,各醫家經過長期反覆實踐,才慢慢總結出來的。不僅能矯正味道,緩解對胃腸道的刺激,有效防止嘔吐,還能增加活血止痛的功效。
祝藥櫃兩手抱肩,饒有興趣地瞧着左少陽:“嘿嘿,照你這麼說,這沒藥和地龍,只怕也需要炮製的了?”
沒藥跟乳香類似,是一種叫沒藥樹的樹脂,唐朝對沒藥的炮製跟乳香一樣,只是研碎成細末。地龍也就是蚯蚓,唐朝對地龍的炮製就是除去泥土,然後切細用。
左少陽道:“幾乎每一種藥材都需要炮製,比如這沒藥,氣味濃烈,如果不經炮製,生用對胃也有很強的刺激性,也能引起噁心嘔吐。生地龍直接煎服,一來生品不容易煎出有效成分,二來腥味太大,直接煎服很敗胃口,也會引起噁心嘔吐。所以,這兩味藥也是需要加料炮製的。”
祝藥櫃嘿嘿笑了笑,俯身瞧着左少陽:“這地龍嘛,有腥味很難吃,這倒是實話,至於你說的,別的藥也需要炮製不然就如何如何,也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話,老夫是不怎麼信的。”
左少陽說的這些,都是後世經過數百年上千年的實踐才發現的,在炮製方法相對落後的唐初,這時的人聽都沒聽說過,特別是從一個搖鈴鐺走街串巷行醫的小郎中嘴裡說出來,就更不足爲信了,祝藥櫃也是有身份的人,說話還有些分寸,要是換了旁人,只怕老早就嘲笑他信口胡說,危言聳聽了。
左少陽年輕氣盛,特別是自己說的這些又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時,不禁有一種受委屈的感覺,挺直了腰,淡淡道:“老伯不信,我也沒辦法,如果老伯有膽量吃上我的幾付藥,或許就能知道我沒有說謊。”
“哦?”祝藥櫃斜眼瞧着頭,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想起剛纔他診病精準,看起來的確不是隻靠嘴皮的江湖郎中,又聽他剛纔說的也並不像信口胡謅的,不禁捋着鬍鬚沉吟起來。
旁邊那胖茶客笑道:“行了,小郎中,你也不需要用激將法了,漫說是你,就是你爹開的方子,祝藥櫃也是不會吃的,這合州府上下百十號藥鋪,他只認惠民堂倪大夫。而且,祝藥櫃從來都是隻開方子不開藥,這藥都是吃自家藥鋪的,別的藥鋪的藥,就算說得天花亂墜,祝藥櫃也是不會吃的,能不能治好病倒還次要,主要是萬一藥有什麼不妥,吃出個三長兩短來,那不冤枉嘛。”
胖茶客歪頭瞧了一眼祝藥櫃,見他捋着鬍鬚微笑不語,便知自己說到他心坎上了,接着笑道:“小郎中,你剛纔說這藥也要炮製,那藥不炮製就不行,那你們貴芝堂是否也用的是這些炮製的藥材?若按照你的方法炮製的藥材有這般好處,爲何你們貴芝堂卻沒什麼人上門求醫問診呀?呵呵呵”
左少陽斜眼瞧他,站起身,冷冷道:“我貴芝堂會有讓閣下刮目相看的一天!告辭!”說罷,背上藥箱,拿起鈴醫幡子和鈴鐺,轉身就走。
胖茶客愣了,瞧向祝藥櫃,祝藥櫃也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有脾氣,有性格,有膽量!哈哈哈——小郎中,回來,話不投機也不必走嘛。你的茶還沒喝呢……!”
左少陽邁步正往前堂走,忽然站住了,迎面看見那跟桑小妹一起的少婦站在門外瞧着他,不禁一喜。
這少婦瞧着祝藥櫃,大聲對左少陽道:“小郎中,來,給我家小妹瞧瞧病,我家小妹不怕死,有膽量喝你的藥!”
左少陽欣喜地點點頭,跟着那少婦進了前堂,上了旁邊的樓梯。只留下後院神情尷尬的祝藥櫃和胖茶客面面相覷。
外堂提着銅壺的桑母用迷茫的眼神望着左少陽跟着兒媳婦上樓,她沒注意他們先前說的話,有些疑惑地望着櫃檯後的桑老爹。低聲道:“他幹嘛去?”
“噓!”桑老爹聽到他們說話了,知道小郎中上去看病去的,示意不要做聲,指了指樓上,低低的聲音道:“給小妹看病去的!”
桑母撇了撇嘴,有幾分得意地低聲道:“明白了,待會藥錢我們可不能給,反正是他自己要看的,又不是我們請來的!”
“就是!”桑老爹嘿嘿笑道,“這小郎中老實巴交的沒個主意,我們不提,他是不敢跟我們要藥費的。又省了一筆。嘿嘿嘿”
桑母腦袋點得跟老母雞啄米一般,又仰頭瞧了瞧樓梯上,兩手抱在胸前,想了想,眉頭一皺,低聲道:“可得留心!我瞧着三丫頭對這小郎中有點意思,別偷雞不成蝕把米,回頭瞞着咱們跟這小子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