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日傍晚的時候,李承訓曾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化裝金甲的手下,拿着令牌以督辦刑訊的名義見過銀環。
他是帶着同樣化妝成兵士的賈墨衣去的,到得地牢之內,便勒令所有的守衛全都退出去,而令墨衣在監牢外警戒,在確保絕對隱密的情況下,這才急步上前,扶住銀環的肩膀,撥弄開其額前披散的長髮。
“令將軍受苦了!”李承訓聲音柔弱,充滿悲腔,音色中充斥着愴然淚下的愁思。
“李駙馬,在下無事!”那銀環緩緩擡起頭來,竟然展顏一笑,無奈牽動傷口,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你那邊,一切順利嘛?”
銀環說完這話,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扭頭避過,擔心血絲飛濺到李承訓的身上。
爲了假戲真做,知道這出苦肉計的人只有李承訓、金甲、賈墨衣和金鱗鷹與出塞鷹五個人,那些個獄卒自然並不知情,他們這手上可是一點沒留情面。
“外面一切正常,讓我看看你的傷。”李承訓精通醫術,爲了緩解銀環的疼痛,開始爲其按摩身上的穴道。
“下午的時候,史大可來了,我覺得他很反常,有可能是內奸!”銀環整個骨頭都疼得如散了架子一般,被他這麼一捏,還真是舒服,便沒跟他客氣。
“史大可?”李承訓喃喃自語,“若說是他,也的確很有可能,畢竟他是你的副手,主管斥候工作,知道的也最全面。”
銀環微微穩了穩氣息,忍着疼痛,提振精神,小聲講出其下午與史大可會面的情形,不是他不想大聲,實在是沒有那麼多的力氣,有力氣還留着應對明日的酷刑呢。
下午,就在銀環被從旗杆上放落而送回監牢裡之後,那史大可來到牢房,便痛苦流涕,說看不慣金甲如此作惡,擔心銀環性命受到威脅,打算帶着可靠的兄弟們來救他。
銀環也爆粗口大罵金甲栽贓陷害自己,可他不同意逃走,說是自己一旦逃走,那便等於承認了他是內奸,這樣的話,他寧遠死,也不能對不起自己的名聲。
“名聲?名聲值幾錢?”史大可俯身跪倒,表決心說金甲既然如此折磨銀環,必定是真正的內奸,而大家又沒有證據能證明金甲是內奸,那銀環必定會被當作替罪羊除掉,還是儘早脫身才是,哪怕是下了山去做馬賊,做土匪,也總好過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
銀環鬚髮皆張,承認史大可說的不無道理,可就這麼逃走實在是不甘心,於是又狠罵了一陣金甲小人,金甲無恥。
總之,史大可是聲淚俱下,苦苦哀勸銀環逃走,說這一切都爲了昔日兄弟,甚至他不惜犧牲自己性命,也一定要設法將他營救出去。
在他苦苦勸說下,銀環裝作對大唐心灰意冷,也表示自己赤身裸體的被掛在旗杆之上,就算讓他重新帶兵,他也沒了尊嚴。
史大可見銀環心思動搖,忙添油加醋,說金甲當道,銀環也只有繼續受辱的份兒,就算是死,也不會再有掌兵的機會,而別說是去查找真正的內奸,或者報仇了。
銀環在一番猶豫之後,算是勉強同意逃走,可他裝作顧慮重重,說是即便他從山上下去,面對四處縱馬搶掠的突厥人,也是死路一條,如此還不如死在這裡。
話到此處,史大可又向銀環貼近了幾分,在其耳旁說道:“將軍,您受到如此不公正的折磨,難道這種恨,還不夠豁出一切嗎?”
“恨!”銀環自然順杆就爬,“能殺了他,我在所不惜!”
“如此一來,末將有一條路,不知當講不當講!”史大可此時略顯糾結,欲言又止,故作尷尬。
“你說,我已經身敗名裂,何懼之有?”銀環咬牙切齒,兇光畢露,配合上滿口鮮血,更加的可怖,驚得史大可都不敢直視。
“將軍,此事也是無奈之舉,末將想到一法,也不知道可行與否……”史大可眼內狡詐瞬間即逝,卻故作扭捏託辭。
“說,少婆婆媽媽的!”銀環衝口而出,眼光銳利兇狠,如同野獸。
“你不妨借突厥之兵,以除掉金甲。”史大可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他此刻前來,就是來做說客的。
“你?內奸是你?”銀環雖然滿身是傷,但他腦子沒壞,突然喝道。
“將軍,”史大可突然跪倒,“你怎能如此冤枉於我?我這一切都是爲了將軍啊!是不忍見將軍被當作內奸處死。”史大可一臉無辜,連連擺手說是這只是他的一個注意,是否採納,還要將軍說了算,他也不是內奸。
“你站起來!”銀環口中厲聲喊道:“他們既然冤枉我投靠突厥人,賣友求榮,我這冤屈豈能白受,我就當真投降,又能怎樣?我要割下金甲的頭顱,以雪恨!”
他說話間掙得鐵鏈直響,那種恨意充斥着他身體裡的每一個角落,他不是演員,此刻卻有着出色的表演,但這憤怒並不是針對於金甲的,而是針對眼前這個自己一向信任的史大可的,很明顯,他是內奸的可能性很大。
“既如此,爲了將軍,我史大可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史大可表現得大義凜然,好似爲了主上,爲了義字,他叛變投敵也在所不惜。
於是,銀環與史大可定下了夜間出逃的秘計,這也是李承訓事先與銀環商定好的,一旦內奸露出尾巴,銀環便要順杆上爬,將計就計,在內奸的安排下,投入到突厥人的懷抱,以爲內應,畢竟李承訓在突厥軍中若無內應,便心裡沒底。
這是一出將計就計的反間計,只是其代價是銀環將失去爲人爲將的尊嚴,但銀環在李承訓提出這一設想的時候,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他說:“爲了剷除內奸,爲了給師父報仇,爲了大唐江山社稷,他寧遠付出一切!”
現在,李承訓見史大可進去也有了小半個時辰,仍不見其從地井中出來,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他擔心裡面出了什麼變故,而銀環會有危險。
焦急的等待,令夜似乎都變得漫長,終於,李承訓見到史大可帶着人從裡面匆匆而出,他細數了一下,進去的時候是二十五個人,這出來的卻是二十六人,看來銀環已經被裹挾期間。
他連忙學着貓頭鷹的叫聲,示意金鱗鷹立即跟蹤,但同時他卻把自己身子伏得更低了,眼睛警覺地看向四周。
小心使得萬年船,他不知道在史大可來劫人的時候,是否還有其他同黨藏伏左右,自己一旦盲目現身,必將暴露無疑,而使得全盤計劃落空。
果然,他注意到在與他平行的那座山的山腰之上,一團黑影在月光下一閃而逝,若不是秘藏於山林間的小金鷹示警,他根本不可能發現這個人影,但他沒有去追,因爲他知道憑藉自己目下的功力,此刻發動去追,根本就追不上對方,而且很有可能暴露身份。
這在他意料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看來這內奸還真是不只一個,而史大可應該是隻小鬼,那個深藏不露的人才是大內鬼,不過不急,小鬼已經浮出水面,他就有辦法順藤摸瓜找出大內鬼是誰。
李承訓又潛伏了一會兒,見再無異樣,這才匯合出塞鷹,悄然返回到金甲的住所。
路上,出塞鷹始終未發一言, 及至進到金甲的房間後,纔開口問道:“小師叔,你這樣信任銀環,難道已經確定他不是內奸?”
李承訓搖頭笑道:“我暫時還不能確定銀環是否是內奸,所以咱們現在可以說行走在刀刃上,一切都要留個心眼纔是。”
出塞鷹仍未理解他的用心,繼續問道:“他不是內鬼最好,這樣咱們在突厥人中便有了一個內應,可若他真是內奸,豈不是被我等縱虎歸山?”
“縱虎歸山又能怎樣?不也算是被我等驅走了一個內鬼?所以現在關鍵還是要查出內奸是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鷹大哥能給咱們帶來好消息。”
“妙!”
金甲臉顯癲狂之色,他與出塞鷹不同,久在兵旅懂得兵家謀略,因此一直在思索李承訓如此安排的道理,此刻才豁然開朗。
他先給李承訓躬身行個大禮,然後急衝衝地說道:“李駙馬在毫無頭緒之中,挑了一個最有可能是內奸的銀環與其演這出苦肉計,若其是內鬼,定然引不出其他內鬼,若其不是內鬼,李駙馬也會設法將其推向突厥一方,做突厥人的內鬼,而這期間真正的內鬼也會有所作爲,這是一石几鳥的連環計?”
“呵呵,”李承訓聞聽笑道,“金甲將軍說的不錯,但有一點前提,就是必須要讓那真正的內奸確定銀環叛變的決心,所以才用了那許多令銀環將軍難堪的刑罰。
“行了金甲,別拍馬屁了,”賈墨衣冷笑。
金甲訕笑,他對於這位大小姐可是不敢放肆,便轉移話題問詢後續的安排。
幾近天明,時間緊迫,李承訓也不繞彎子,說道:“我分析史大可送走銀環,還會回來潛伏,畢竟他感覺自己沒有暴露,便無需逃走,咱們便在他回來的路上把他給劫持,直接帶到雪線無人區,逼迫其招供!”
“好是好!”金甲撫掌叫好,卻猶疑着說:“可他帶着五十兵士,咱們如何下手?總不能將他們全綁了去吧!”
“這有什麼難的,全都斬殺了省事!”賈墨衣冷冷插言。
“不行,”李承訓搖手示意,具體如何行事,那要看到時有什麼機會出現,一切還是等鷹大哥的消息來了再說吧。
話音剛落,衆人便聽得窗外風聲,李承訓隨手推開窗子,“撲棱棱”,小金鷹側身飛入,直接落在了李承訓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