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寒風中苦等了半個多時辰的朝廷百官們可算等到了丹鳳門的打開,隨着禁軍軍官兩塊魚符符合到了一齊,沉重的城門在十多個禁軍力士的虎吼中,迎着第一縷朝陽轟然洞開。
早在幾十刻以前,早已經有太監從角門處到了廣場前,拿着名單將該上朝各部大人覈對完整,羣臣按照品級隊列秩序排列成了上朝順序,整齊的跟隨禁軍順龍尾道而入,沿着中央官署向舉行朝會的太極殿走去。
“四哥,一切就拜託了啊。”行走在親王行列,李捷小聲的嘀咕着,原本應該與他同排卻故意快他半步的李泰立刻做出一副爲難樣子歪着腦袋說道:“小九,爲你爭取一個齊州通判,門第夠了倒是簡單,吏部左侍郎楊雙宜倒不會博了本王的面子。”
“可是招募士子隨你北上,這着實讓本王爲難啊!”一攤手,李泰滿臉的難色說道。
“你也知道,突厥道,朔方郡都是苦寒之地,本王認識的士子們一個個都是要在朝廷成爲棟樑之才,去那地方,恐怕沒人會願意啊!”
“是,一切麻煩四哥了。”苦着一張臉,李捷繼續賠笑說道,心頭卻是暗恨。
沒錯,招募士子北上去大草原開荒吃苦的確是困難,哪怕一千多年後,國家要開發北大荒,都是給了大筆大筆的優惠政策,上綱上線這才動員人去的,這個時代,關中才是天下中心,寧爲長安一條狗,不爲僻壤一縣官的思潮下,就算寒門都幾乎沒有那個書生願意北上,更不要說李泰認識的幾乎都是高門士族。
但問題是,願不願意是一方面,去不去有是一方面了,以李泰的威望以及編寫《拓地誌》在文壇士子中開拓的能量,他若開口,幾乎沒人敢於拒絕他,李泰這麼做作,無非還是在拿捏李捷而已。
“小弟也的確困難,開府建牙在即,手下官缺兒都還沒填滿,總不能讓小弟孤身上任吧。”雖然心裡憋屈,李捷依舊不得不小心陪着笑臉,沒辦法,這個時代知識可太體現一切了,手下一個大字不識,讓他去幫李捷管理數萬突厥,實現他的理想,開玩笑呢嘛!
有人才的纔是大爺啊。
“既然九弟都說到這份上了,本王在不幫忙也說不過去了。”胖乎乎的臉上還是滿是爲難,李泰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一樣,這才點着胖腦袋答應下來,不過彷彿還是覺得不能太便宜李捷一樣,魏王殿下還很是“擔憂”的拍了拍李捷肩膀。
“本王盡力去說,不過九弟也別抱太大希望了。”
“多謝四哥。”心裡發悶,李捷好不容易纔擠出笑容說道。
這時候,太極殿也近在眼前了,一直走在前面的太子李承乾終於猛然回過頭,語氣中頗具威嚴的對着百官嚷道:“朝堂之前,禁止喧譁,違者按律處置!”
這一聲喊,尤其是對這李泰與李捷,李捷又是微微拱了拱手,李泰則乾脆冷哼一聲,又是氣的李承乾雙目殺機大增,惡狠狠瞪了李泰一眼,這才率領百官走上階梯,首先接受禁衛的搜身。
“切,什麼東西,還沒登上皇位就橫成這樣。”跟着李承乾的腳步,李泰目露不甘的說道,這一句可有點犯忌了,李捷只能跟着陪笑一下,心裡卻暗歎,你們兩位都是大神,暫時小爺都惹不起。
不知不覺中,李捷對於草原那片綠地藍天的渴望之情,愈加的濃烈了。
通過禁衛搜身,也就是大唐的安檢,跟隨着百官隊伍,李捷一行終於到了太極殿中,和日後明清羣臣分列兩邊站着不同,大臣上朝都是有座位的,雖然僅僅是一個大圓墩,那也比站一上午舒服了不少,當然,僅限於五品官,五品以下一般是沒有權利上朝的。
首先羣臣屹立於道中,等候皇帝李世民的到來,被一早上事兒攪合的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低着腦袋,李捷還有心思眼珠向上翻,對着朝堂四處打量着。
親王地位崇高,可以和宰相同列,周圍就是房玄齡,崔仁師,蕭瑀等歷史牛人了,尤其是蕭瑀,他姐姐就是前朝大名鼎鼎的蕭皇后,李捷母妃楊妃的嫡母,論起關係李捷還要叫他一聲舅老爺。
蕭瑀此時也是剛剛經歷第四次罷相,纔剛剛還朝被拜爲民部尚書,同樣也是滿腹感懷打量着朝堂,正好和李捷的眼神對上了,愣了愣,蕭瑀卻給了李捷一個善意的笑容。
這功夫,丹殿上的黃門太監已經拉着長音高喊着陛下駕到了,李捷連忙眼觀鼻鼻觀心的收斂延伸,隨着李世民的落座,與羣臣共同跪拜,高呼着陛下萬歲。
又是一番繁瑣的禮儀,羣臣終於按照品階文武分別坐在大殿兩側的蒲團上,頭一次參加這種舉國大事決策的大會,尤其是事情還和自己有關,畢竟還是少年心性,坐在蒲團上李捷左顧右盼的打量着,直到李世民在寶座上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讓李捷老實下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大朝會上並沒有一開始就議論他的事兒,反而是蒲州刺史,一個乾巴老頭首先顫巍巍的拿着笏到了大殿中央,哆嗦着鞠躬高聲啓奏起來:“稟告陛下,貞觀十六年秋末,蒲州蝗災大作,六縣十九地顆粒無收,臣請陛下憐憫,賑濟災民與飢餓寒凍!”
李捷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不是他沒有同情心,而是他又管不了,跟着着急也沒用。
好不容易等着羣臣討論,定下計劃後,李捷又一次興匆匆抻長了脖子後,卻又是一個乾瘦老頭跳了出來,郎朗說道:“臣大理寺正卿韋員長有事起奏。”
“準。”
大唐政爭倒也有職業道德,先把瑣事處理乾淨再拼個你死我活,各種朝堂大事,一處理就是兩個時辰。眼皮子逐漸沉重下來,李捷所在的勳貴區平常又是個悶葫蘆,混混僵僵中他的腦袋就漸漸的耷拉了下去,不知不覺中就被姓周的騷娘們給勾走了。
“朔王李捷?”
一笏板砸在李捷後背上,一個激靈下李捷兔子般蹦了出來,鞠躬立在了朝堂上,小心回過頭,居然是長孫無忌這老狐狸正狼狽的讓同僚拿回笏板。
“兒臣在。”沒有時間在考慮怎麼回事兒了,李捷趕忙把頭俯的低低的,這功夫,身邊一聲慘烈嚎聲響亮的嚎了起來。
“沒錯,臣彈劾朔王李捷橫行鄉里,聚衆鬥毆,品質惡劣!臣還彈劾朔王朝堂失儀,請陛下秉公處理!”
這老傢伙是誰?回頭看着身邊痛哭流涕的大紅袍,李捷就是一通迷糊,但旋即又是心裡冷然,再多也逃不過王家或者太子的手段。
明顯也看到了李捷瞌睡的狼狽模樣,李世民是又好氣又好笑,無奈的沉聲問道:“朔王,刑部侍郎杜子騰彈劾你當街毆打他家公子,你有什麼可說的嗎?”
“絕無此事!”李捷當即就矢口否認,一句話卻差點沒把杜子騰氣的跳起來。
“朔王殿下休得狡辯,西市口衆目睽睽,還有金吾衛軍士作證,殿下豈是抵賴得了的!”眼睛通紅,杜子騰惡狠狠盯着李捷叫嚷道,李捷卻是輕飄飄撓了撓頭反問道:“那金吾衛爲什麼沒把本王抓起來?”
一下子杜子騰啞巴了,丹殿上,一身滾龍袍的李世民也是面露尷尬,說起來,還是他派千牛衛替李捷解得圍。
“那殿下你否不否認毆打過臣家犬子?”一臉鬍子都氣的直哆嗦,頓了一下杜子騰再一次質問起來,這次李捷倒沒否認,很光棍的點頭承認下來。“沒錯,本王的確於昨日打過一個叫杜倫的登徒子。”
“殿下承認就好!”立馬跟吃了偉哥一般,杜子騰興奮的都要直蹦高了,趕忙一鞠躬再次對李世民陳述道:“朔王殿下舉止不檢,橫行霸道,還請陛下主持公道!”
“杜侍郎,你光口口聲聲說本王打了你家公子,就沒了解本王爲什麼打你家公子嗎?”忽然高昂着聲,李捷擡頭直吼了過去,一下子把興奮中的刑部侍郎也是面露珊珊之情,畢竟強搶民女雖然大家都默許了是士族門閥的權勢,說出來卻不好聽。
“杜侍郎,你不說是吧!那本王說!”趁着杜子騰啞然的這一會功夫,李捷大義凌然的敘述了起來:“昨天發生衝突是在西市街口,杜倫調戲給事中許敬宗家女兒許雲庭時候,兒臣出言勸阻……”
沒等李捷說完,咕嚕一聲,正五品行列中,一個長着大長臉人模狗樣的大紅袍就跌了下來。
“陛下,臣之女兒昨日外出,的確受驚擾,歸家閉門不出,臣問也不說,原來如此,請陛下爲臣做主啊!”
許敬宗是一臉的難看相,趴地下就嚎着,他還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杜子騰一張大臉當即也是青一陣白一陣,許敬宗是什麼人,說白了一個給事中還是負責修史的,啥實權沒有,但人家是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人家是太宗老臣,後臺硬啊!
許敬宗還是出名的嘴損,大書法家歐陽詢有個獼猴的稱號,就是拜許敬宗題詩嘲諷所得,得罪他,耳根子可就清淨不下來了,人家還是修史的,說不定在史書中就黑你一筆。
哭喪着臉,杜子騰的眼睛不由自主就飄向了一旁,在李捷冷眼觀察中,正是太子,心頭冷笑兩聲,李捷再一次不依不饒講了起來。“陛下,兒臣還沒說完呢,杜倫被兒臣勸說,痛哭流涕,哀求兒臣道,你打我啊!”
“所以!”李捷無辜的攤了攤手,“兒臣就這麼打了他,偏偏這個杜倫是兩面三刀之徒,兒臣打完他,他又翻臉了,招來百多人攻擊兒臣,幸虧兒臣護衛忠心,這才倖免於難!是杜倫先動的手,兒臣還要彈劾杜侍郎教子無方,攻擊親王!請父皇爲兒臣做主!”
這一句話,杜子騰臉色更綠了,知子莫若父,你來打我啊還真有可能是他那個混蛋兒子說的,對着太子,杜子騰的目光又帶上了哀求,可惜,陰沉着臉,李承乾連看他都沒看他。
“陛下。”心裡底氣沒了,杜子騰也只剩下哀求了。
李世民則是面沉如水,只有貼近他的宦官侍從才能看出他臉皮子一個勁抽着,那是憋笑憋的,重重咳一聲,李世民好不容易纔保持住了明君形象,沉聲說着:“杜愛卿,這麼看來其實也都是些年輕人新高氣盛的摩擦而已,誰人年少不輕狂,用不着追究太深,杜愛卿你看如何?”
惹了一身騷,這一聲在杜子騰耳中可是如聞天籟,可沒等他跪地謝恩呢,李捷又是不忿向前拱手:“可是,父皇……”
杜子騰可就這一個兒子,怎麼也沒想到捱打的還變成無理的,這會看向李捷的目光也帶上了哀求,這才讓李捷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低頭答道:“兒臣謹遵聖意。”
不甘心的回到朝班後,沒人發現李捷的鬱悶變成了暗地偷笑,尤其是杜子騰感激的目光看過來,更是讓李捷得意,雖然這事兒動不了一個刑部侍郎,不讓你老小子記住一點,白讓你攻訐一回啊!
經歷了這樣一遭烏龍,朝堂之上,羣臣倒是面面相覷,對着最憋屈的許敬宗一張臉,想笑而又不敢笑,讓朝堂短暫了冷了幾秒的場,片刻之後,一個面色深沉的人影卻忽然脫離朝班,沉聲說道:“兒臣有事要奏。”
愣了愣,李捷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不忿的想着。
有那麼恨我嗎?讓你堂堂太子親自上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