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晨,長安的西大門纔剛剛洞開的時候,十幾個紅旗傳令兵已經焦急的衝進了城來。
“緊急軍情!閒人讓路!”
騎士嘶啞的聲音中,汗水津津的戰馬撞開了道路上行走的長安市民,一路跌跌撞撞向朱雀廣場狂奔而去。
李捷的閩唐向大唐宣戰的消息還處於絕密,驚愕的看着紅旗傳令兵一路絕塵而去,長安的市民們禁不住又是流露出了驚恐之色,記憶中上一次紅旗傳令兵如此慌張的神色還是太宗皇帝剛剛繼位,突厥打進關中那次,再以後,不論任何戰爭,大唐似乎都應對的無比從容。
可,海東不是被征服了嗎?突厥也向大唐皇帝低下了頭,何處的敵人還至於讓長安如此驚慌?
傳令信使到的時候,高宗皇帝還正在召開大朝會,戶部右侍郎鄭軍友還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着由於府兵藩上太多,導致今年大唐的糧食產量銳減,這時候,外面的紅旗傳信兵猛地闖了進來,在幾百個大臣驚愕的注視中,跌跌撞撞的匍匐在了地上。
“陛下,末將安息都護府龜茲鎮別將李賀,攜安西大都護緊急軍請,奏請陛下!”
一聽到安西都護府傳來的消息,從皇帝李治到身旁宦官李輔國,再到下面的司徒長孫無忌,宰相於志寧,張行成,岑長倩等人都是由衷的鬆了一口氣
。
雖然後世人對大唐擁有安西都護府,稱霸天山南北感到莫大的驕傲,然而安西都護府對於大唐來說,卻實在是可有可無的地位,曾經吐蕃要求大唐放棄安西四鎮,大唐的回答是可以!只要吐蕃放棄吐谷渾,大唐可以放棄安西!
可見安西都護府在大唐的戰略地圖上位置。大唐建立安西,目的就是爲了把戰場放在中原以外,李捷將戰場設定在那裡,倒是正好合了長安諸公的心意。
滿是輕鬆,李治揚了揚衣袖詢問道:“戰事如何,李賊兵至何處?兵多少?大都督可有斬獲?”
抹着頭上的冷汗,李賀卻是無比焦慮的叩首道:“軍情十萬火急,李賊兵至何處尚且不知,然入侵安西衆多達百萬之衆,今已查明之敵有嚈噠十五姓二十七部落,阿蘭十三姓二十二部,吐火羅七部大人,柔然六姓,高車二十五姓,丁零十八部大人…………”
聲音顫抖着,李賀連綿不絕的列舉出了一大堆姓氏部落,聽的整個朝堂上的大臣從最前頭的宰相到大門口的九品丞侍郎小官無不是臉色蒼白,聽到最後,長孫無忌已經聽不下去了,張口打算了李賀的彙報,凝重的詢問道。
“是控弦之士百萬,還是部衆一共百萬?”
這差別可大了,控弦之士是能上馬打仗的漢子,部衆是連女人孩子都算上,以往匈奴突厥幾十萬來襲,那都是後面跟着放牧,補給大軍的部衆,真正打仗的男人也就十來萬左右,如果是百萬部衆,那水分可就大了。
不過,在長孫無忌期望的注視下,李賀哆嗦着又是一拜:“回稟長孫相公,百萬控弦之士!”
李捷麾下的阿拉伯僱傭騎兵以及關寧鐵騎幾乎將黑海至裡海之間廣闊的草原給驅趕空了,帶着西歐的蠻族形成的巨大移民浪潮何止兩百萬?聽着這個數字,朝堂上下再次變得一片死寂。
“陛下,安西危在旦夕,末將來時候,疏勒鎮,碎葉鎮已相繼丟失,南方的于闐鎮陷入層層保衛之中,生死未知!車師,莎車,溫宿,臨戎,姑墨等十三國已經滅亡,如不抑制,或可重演五胡亂華之殤,末將斗膽,懇請陛下速發救兵啊!”
眼看着皇帝大臣全都不說話了,李賀又是焦慮的不斷叩首,聲聲泣血,可這個節骨眼,誰敢說領兵救安西?還是長孫無忌老謀深算,站出朝班,伸手就拉起了李賀勸說道:“出兵救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陛下與諸位相公們還要商議,汝先退下等候,可否?”
堂堂司空對不過六品的別將說出可否這個請求,已經是客氣到極點了,李賀也知道自己是不退不行了,繞是如此,他依舊一路磕着頭向後退卻着,模樣看的人心生憐憫。
可惜,他剛走,長孫無忌已然抱拳上前,凝重的鞠躬作揖道:“陛下,閩賊勢大,不可輕易言戰,老臣認爲,閩賊驅動蠻夷百萬遠攻而來,定不能持久,當務之急應當極速撤回瓜,沙,酒泉,張掖等諸州百姓,堅壁清野,出涼州兵,堅守玉門關,陽關,以挫敵勢,一旦分贓不均敵生內亂,我關中大軍再一舉出玉門,定當將來犯之敵全部殲滅於西域!”
這計策不新鮮,當年東漢西域大都護班超就曾經用過,時東漢永元二年,大月氏副王謝率兵七萬,越蔥嶺,以攻西域大都護班超,班超兵少,故而堅壁清野,堅守疏勒。
副王謝強攻兩個月,補給果然用盡了,遣使向龜茲王求救,半路上使節又被班超的伏兵砍了腦袋,還把腦袋送給了月氏副王謝,謝恐懼之下不得不向班超謝罪,班超這才放他回月氏,恩威並施下,此後大月氏也是與東漢重歸於好。
不過面對一百多萬大軍,朝堂諸公想的已經不是後續如何反擊了,而是怎樣守好關中這一畝三分地,長孫無忌的建議符合了所有人的利益,難得宦官李輔國都沒有與他唱反調,而是點着頭在一旁敲邊鼓。
“陛下,長孫相公此計甚妙,甚妙!”
李治自己其實也是被一百多萬控弦之士的名頭嚇了個夠嗆,見到長孫無忌提議堅守,李治當然也是巴不得,然而,沒等李治點頭稱是,這功夫,緊閉着的紫宸殿大門卻再一次被拉開,外面的宦官聲音拉的尖尖的,高聲叫嚷着。
“閩唐使臣到!”
纔剛剛被打上門,緊跟着,對方的使臣又是到了,一剎那,幾百個長安大臣的目光全都被吸引到了大門口,眼看着那個羽扇綸巾,博帶青衫,風度翩翩的人邁步進了大殿,大唐禮部尚書王元很是不可置信的足足看了幾眼,方纔怒不可遏的咆哮道。
“王玄策!屈身於賊!還膽敢跑到朝堂上橫行跋扈,你簡直丟盡了太原王氏的臉!”
心情從未如此快活過,看着如今太原王氏幾個長房之一的王元,王玄策臉上卻故意流露出了一副很詫異的神情,驚愕的反問道:“什麼太原王氏?在下不是已經被逐出宗籍了嗎?現在在下是京師王氏的族長,爲我家陛下出使,與太原王氏有何干系?”
一句話噎的王元差不點沒暈過去。
雖然太原王氏自矜爲五姓七世家,不過從大唐建立之初,就開始不斷打壓天下世家,李治繼位後重用宦官,更是壓的七大世家喘不過氣來,披着世家的金玉外衣,各家日子也不好過,尤其太原王氏首當其衝,在王皇后失寵之後,每次李治的刀,總是落在太原王氏頭上,十來年太原王氏在朝堂的官員勢力已經縮小了一半了。
這種情況下,太原王氏不得不盯上了同樣是華夏國都的大閩,想要在閩國得到重用,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拉攏在大閩朝堂當權的兩位王姓宰相,王元也是這事兒的策劃者之一,王氏幾個長房派遣了一支使團,專門前往大閩。
不過那時候王方翼跟着李捷正在阿拉伯奮戰,這支使團就專門找上了在京師的王玄策。
本來認祖歸宗是件好事兒,奈何去的長房公子們也太拿自己這長房身份當回事兒了,待王玄策跟待奴僕一般呼來喝去,讓他認祖歸宗,重歸族譜也跟恩賜那樣。
本來對太原王氏的歸屬感就淡了,這樣一來更是把王玄策最後一點歸宗希望給滅了,也不愧是王玄策,一面哼哈對長房公子們禮遇着,一面又在暗地裡聯絡已經遷居在大閩,並未大閩出仕的王氏成員。
就在談妥的認祖歸宗當日,王玄策出人意料的宣佈分宗建立京師王氏,幾百個王氏族人亦是異口同聲加入了京師王氏,在大閩,太原王氏的顏面可以說是徹底賠光了。
更主要的,王玄策此舉竟然在大閩發起了一場運動,閩地士族紛紛在落籍地分宗獨立,割裂與中原宗族的從屬關係以示忠誠,沉重打擊了中原世家的影響力。
想着往事,王元氣的臉都漲紅了,然而此時他這一級別已經不在王玄策眼裡,今天王玄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調侃了王元一句,旋即王玄策又是將注意力迎向了坐在龍椅上,面孔已經因爲憤怒而扭曲的李治身上,爽朗的拱拳拜道。
“我家陛下派下臣來拜見長安皇帝,上次長安皇帝遣使來朝,我家陛下甚爲感動,遂攜世界之兵而來,駐驊龜茲城外,邀請長安皇帝會獵天下,不過我家陛下一片好心,聽剛剛的情況,長安皇帝莫非不敢來嘛?”
感慨的搖了搖頭,王玄策很受傷一般攤着手嘆息着:“哎,看來我家陛下言,長安庶子,不足以爲之對手,微臣開始還不信,現在看來,陛下還真是說對了!”
王玄策這話還真是氣死人不償命,皇帝本來就唯我獨尊,再加上李治從小跟着李捷背後的陰影長大的,最是忌諱自己不如李捷的話語,這樣一番話下來,本來就已經盛怒的李治臉色已經變成了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