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吧。改天我們再好好地交談。”
藍禮微笑地說道,卻彷彿消耗了身體裡的最後一點能量,他試圖轉過身,優雅地邁開腳步,然後從容地離開人羣,就如同往常一樣,所有記者都會自發性地讓開一條通道,讓他離開;但藍禮卻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和精力。
整個後背都已經徹底溼透了,那種劇烈的透支感正在引發一陣接着一陣的反胃,持續不斷地洶涌着,就好像在汪洋大海之中的溺水之人,竭盡全力地拍打着雙手和雙腿,但浪頭卻毫不留情地一個接着一個,就連最後殘留的體力都消耗殆盡,當求生意志卻消磨完畢時,突然就產生了一種自暴自棄的頹喪,放棄掙扎。
即使藍禮現在想要轉身離開,他也沒有辦法。
雙膝一陣發軟,似乎正在微微顫抖着。顯然,這不是因爲虎口的傷勢,而是因爲安德魯的自卑和怯懦,正在慢慢地接管主動權。
無奈之下,他只能悄悄地挪動着步伐,稍稍靠向了後面的牆壁,但依舊沒有完完全全依靠上去,而是感受着身後傳來的依靠感和踏實感,讓身體放鬆些許,整個人就好像搖搖欲墜一般,那種恍惚的晃動感正在讓他最後一絲體力都瀕臨消失。
此刻的藍禮,前所未有的虛弱。
他不由輕輕扯動了一下嘴角,這算是自作自受嗎?
問題就在於,大自然從來不會手軟。即使面對束手就擒、虛弱無力的生命,海洋依舊不會同情也不會憐憫,而是更加無情地吞噬着生命,轉瞬即逝。此時此刻,也是如此。
面對千載難逢的良機,視線交錯之間,狗仔們不僅沒有離開沒有疏散,而且還更進一步地往前步步緊逼,收緊了包圍圈,密密麻麻的人潮越來越擠越來越緊,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似乎就連氧氣都已經沒有了生存空間,只剩下二氧化碳正在涌動着。
“藍禮,請解釋一下最近的新聞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於你和迪塞爾之間的傳聞是真的嗎?”
“你和漫威影業打算展開合作嗎?”
“緋聞呢?”
“你是不是正在排擠迪塞爾?”
“這是不是代表着你將進一步掌握權力?”
“炒作呢?”
提問越來越短促越來越急促,如同疾風驟雨一般窮追猛打,劈頭蓋臉地就朝着藍禮狠狠地砸了下去。
漸漸地,面對無力還擊的藍禮,提問就失去了意義,演變成爲一種爆發一種攻擊一種宣泄,聲音都難免帶上了一絲戾氣,如同批/鬥/大/會一般,一張張臉孔都開始扭曲起來,就連眼睛都變得赤紅,失去理智之後,迸發出了一種生吞活人的駭人氣息。
隱藏瞭如此之久的情緒,壓抑瞭如此之久的怒火,今天終於全部都釋放了出來。
這是藍禮應得的,不是嗎?
誰讓藍禮始終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總是欺壓他們?誰讓藍禮總是風光無限,egot都已經達成,始終不曾遇到真正的挫折?誰讓藍禮總是假裝專業,以清高傲慢的態度對待新聞媒體?誰讓藍禮自投羅網地暴露出了弱點,就這樣淪爲了他們的盤中餐?
誰讓藍禮就是現在整個好萊塢最頂尖的存在,所有話題和關注都圍繞着他展開?誰讓現在整個產業都正在矚目着藍禮,牽一髮而動全身?誰讓藍禮就是焦點中心,哪怕是拍攝一部無人問津的獨立電影都可以引發如此多話題?
既然藍禮已經享受了如此之久的讚譽和追捧,一路順風順水地登上了巔峰;那麼現在是時候讓他好好品嚐一下遭遇羣起而攻之的滋味了。
這就是輪迴,這就是報應。這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則。
對,就是這樣!不能責怪他們!他們僅僅只是抓住了機會而已。
視線之中的一張張臉孔都變得血腥而殘暴起來,理智正在一點一點脫繮,各式各樣的問題如同洪水一般徹底將藍禮淹沒,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喘息空間,就連招架之功都已經完全喪失,更不要說還手之力了。
攻擊之中,狗仔們的負面情緒全部都釋放了出來,就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黑暗面都正在張牙舞爪,問題開始變得越來越犀利、越來越赤果、越來越殘暴——
“霍爾家是不是和好萊塢有合作關係?”
“之前的獎項是不是有交易的成分在裡面?”
“歐洲三大電影節和貴族之間是不是有默認的交易?”
“你認爲自己配得上egot嗎?”
“你覺得自己是一名出色的演員嗎?”
“你是不是故意在炒作緋聞?”
“你正在利用迪塞爾來製造新聞嗎?”
“進入好萊塢之後,你是否遇到了潛規則?”
“傳聞中,你拒絕了哈維-韋恩斯坦的/****,這才導致了撕破臉,是這樣嗎?”
“有人說,你向詹妮弗-勞倫斯示愛,結果遭到了拒絕,所以你才惱羞成怒,一拍兩散。”
事情正在越來越離譜,沒有根據也沒有來源的憑空想象,就如同惡毒的膿液一般,一口一口地朝着藍禮吐了過去,緩緩地、緩緩地將他徹底淹沒,從採訪演變成爲了攻擊,從追問演變成爲了宣泄,從抓住良機演變成爲了藉機報復。
藍禮已經被困在了窠臼之中,無處可逃。
他的後背死死地抵住了牆壁,卻就連左衝右突、抱頭鼠竄的力氣都沒有了,那惡毒的語言和猙獰的面容如同疾風驟雨一般撲面而來,耳朵之上再次響起了爆裂的鼓點,“砰砰砰”“砰砰砰”,無處不在,無處可逃,彷彿就連整個大腦都已經塞滿了那些鼓點,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藍禮嘴角不由輕輕上揚了起來,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自己親手挖的坑,現在就要自己親自跳下去嗎?
其實伊迪絲說的對,他就是一個笨蛋,他的頑固和偏執,他的驕傲和倔強,他的自我和狂妄,遲早有一天會親手將他掩埋,遲早有一天會親手毀滅他自己。也許,那一天就終於到來了。但有趣的是,他後悔嗎?他居然一點都不後悔。
所以,他就是一個蠢到了極致的笨蛋。
緩緩地,藍禮就這樣緩緩地蹲下來,雙手抱着腦袋,試圖阻止那股頭疼欲裂的疼痛,但這卻只是徒勞而已,鑽心剜骨的滋味正在大腦之中肆虐橫行,無論如何緩解與防護,那股深深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痛楚都無法得到緩解,只是讓人想要嘶吼,酣暢淋漓地嘶吼出聲。
當疼痛達到了極致,眼前就出現了一道白光,章亂無序地胡亂飛舞着,他試圖伸手捕捉,但還沒有來得及觸碰到,那道白光就這樣消失不見,然後整個世界就遁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瞬間爆發出來的痛楚就如同斷電一般,直接掐斷了所有感知。
藍禮緊緊地閉着眼睛,兩個世界雙雙被強硬打破擊碎,所有的畫面和所有的回憶全部都亂作一團,屬於藍禮的、屬於安德魯的……還有屬於那個躺在病牀之上無法動彈少年的,一切的一切都徹底打亂,現實與虛幻的界限也就不復存在。
鼓點。
鼓點。
鼓點。
腦海之中最後只剩下唯一的一個信念,巴迪-瑞奇所演奏的“鞭打”就開始在腦海之中一氣呵成地融會貫通,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節奏每一個力量都是如此清晰而準確,不由自主地,他就開始用自己的手指在腦袋之上擊打着節奏。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七拍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緊、越來越密,先在一百四十擊,後是兩百八十擊,整個節奏漸漸找到了一種特殊的韻律,與腦海之中的鼓點完美得契合在了一起,真正地遁入了走火入魔的黑暗世界之中,藍禮也好,安德魯也罷,全部都已經徹底消失,只剩下了鼓點。
但那股鑽心刺骨的疼痛卻越來越洶涌、越來越猛烈,當痛楚達到了某一個極致的時候,腦海之中就剎那轟鳴,然後……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什麼都不知道地,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狗仔們的攻擊依舊在滔滔不絕地進行着,他們已經衝破了理智的枷鎖,不管不顧、忘乎所以地把所有情緒都宣泄而下,但他們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事情就慢慢地開始變得索然無味了:攻擊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對象,所有一切也都失去了意義。
那種快/感、那種興奮、那種激動僅僅只是持續了片刻而已,然後就沉寂平復了下來,短暫的瘋狂漸漸開始降溫,氣喘吁吁地注視着眼前毫無還手之力的藍禮,如同流浪小狗一般在疾風驟雨的深夜,瑟瑟發抖地躲在垃圾堆旁邊,無辜而脆弱地保護着自己。
不對勁,事情着實不太對勁。
狗仔們慢慢回過神來,雙眸之中的血色慢慢開始褪色,然後就察覺到了事情的異常,稀稀落落的提問之中還傳出了罵罵咧咧的粗口,完全就是人身攻擊,顯得格外刺耳,所有視線都紛紛投射了過去,對方這才訕訕然地閉上了嘴巴。
“藍禮?”
“藍禮!”
呼喚聲之中,那種恐慌正在一波一波地洶涌起來,眼前的藍禮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生機,安靜得讓人心慌,平靜得讓人恐懼,怎麼辦?他們現在應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