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天的柏林電影節,似乎那麼長,卻又似乎那麼短,猶如藹藹嚴冬之中落在掌心的一抹陽光,沒有來得及將溫暖留下,轉眼就已經消失,忍不住就收攏了手掌,試圖抓住陽光的尾巴,卻只是一場空。
於是,主會場的紅地毯成爲了影迷們最後的狂歡之地,尖叫聲、吶喊聲、歡呼聲,不絕於耳。
事實上,電影節之中,閉幕儀式暨頒獎儀式反而是最冷清、最平淡的一個環節。
因爲真正的頂級大牌,不管得獎與否,出席了電影首映式之後,往往都選擇了離開電影節;在頒獎儀式上,得獎人缺席的情況屢見不鮮,即使主委會確認得獎名單之後,重新召回,依舊無法拯救落幕時刻的星光黯淡。
不僅僅是柏林,戛納和威尼斯也都是如此。
今晚亦不例外。僅僅不到五百觀衆的紅地毯現場,甚至比不上“超脫”在柏林的首映式,更不要說和好萊塢商業大片的首映式相比較了。
但這區區五百之數的觀衆們,卻成爲了無數人羨慕的對象,不僅因爲藍禮出席了閉幕儀式,還因爲藍禮在紅地毯之上足足逗留了超過四十五分鐘,簽名、擁抱、拍照,親切而友善地滿足了影迷們的所有願望。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藍禮多次駐足停下來,與影迷們展開了簡短的交流——他記得,那些在電影院裡巧遇的影迷們,那些一起觀看爭論的電影們,他全部都記得,甚至還談笑風生地聊起官方場刊對這些作品的評價,然後進一步展開深入討論。
如此小小的一個動作,看似簡單卻無比難得,成功虜獲了柏林這座城市的芳心,影迷們盡情而瘋狂地釋放着自己的熱情;在這個寒冬蕭索、冷風陣陣的夜晚裡,在這個溫度零下的深夜裡,在這段不到五十米的紅地毯之上,第六十二屆柏林電影節迎來了屬於自己的時刻。
多年之後,人們再次提起這一屆盛會時,恍然之間,似乎已經忘記了金熊獎的得主,也忘記了那屆電影節之上的參展作品,卻依舊清晰地記得:剛剛年滿二十二歲的藍禮,第一次登陸了歐洲三大電影節,卻展現出了絲毫不像新人的風度和姿態,成功贏得了那些藝術愛好者們的支持和狂熱。
那是一個開始。
“藍禮,等等……哇!”紅地毯主持人克勞斯-波克(Klaus-Bock)攔下了藍禮,試圖進行一個簡短的採訪,但觀衆們的歡呼聲卻一浪接着一浪,根本停不下來,那浩浩蕩蕩的聲浪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五百人,即使說是五千人,那也是沒有問題的。
對於主辦方來說,這絕對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甚至於,他們還希望現場的氣氛可以再熱鬧一些。
克勞斯也抱着同樣的想法,於是提出了最簡單、最俗套、最普遍卻也是最受歡迎的一個問題,再次將現場的氣氛推向了高/潮,“歡迎來到柏林。不久之前,在’超脫’的新聞發佈會之上,你展示了自己出色的語言天賦,那麼,不知道你是否會一些德語呢?”
藍禮流露出了微微的訝異,燦爛地笑了起來,但還是朝着兩側的觀衆點頭示意了一下,用一口標準的德語開口說道,“晚上好,柏林。”這下,現場觀衆就徹底炸鍋了,尖叫聲失去了控制,整個紅地毯轟轟烈烈地燃燒起來。
每一個劇組抵達不同國家展開宣傳的時候,學習一句兩句當地的問候語,與觀衆們拉近距離,這已經是全世界通用的慣例了。之前在新聞發佈會時,藍禮就調侃過,如果僅僅只是問候“你好”,他可以說兩百多種語言——兩百是誇張的表現手法,但側面也證明了如此風潮的流行。
“我不知道,柏林的觀衆居然也喜歡這樣的問候。”這是藍禮感覺到驚訝的原因,一向高冷的柏林電影節,着實是讓人出乎意料,“早知道如此,我就應該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現表現。也許,電影能夠得到更多的稱讚。”
順口就調侃了一番“超脫”的兩極式評論。
如此幽默,德國人也瞬間能夠捕捉得到,周圍響起了一片鬨笑聲,甚至還有人直接喊到,“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你再帥也沒用”,緊接着又跟隨着一大片歡笑聲。
克勞斯也不例外,臉上的笑容控制不住,但眼底的驚訝也無法掩飾。因爲剛纔這兩句話,藍禮使用的依舊是德語。不是那種臨時抱佛腳學習了一句“你好、謝謝”的德語,而是連貫性地完成了自我表達,這着實是太過驚人了。
德語是世界主流語言之中最難學習的種類之一。
之所以如此說,那是因爲許多語言的實際運用是相對簡單的,從一級到六級,對應簡單到精通,學會了一級,那麼就會表達一些簡單的日常用語,伴隨着越來越高級,表達能力則越來越豐富和通順;但德語卻不行,只有學習到四級以及以上,才能完整地表達自己,在這之前,除了自我介紹之外,就連開口都無比困難。
剛纔,藍禮就完整而準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思想,甚至還摻雜了幽默。
“藍禮,你確定這是你第一次拜訪柏林嗎?”克勞斯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驚歎。
藍禮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這說明我的德語老師確實是來自柏林。”潛臺詞是:所以他的口音纔沒有泄露底細。
沒有回答克勞斯的問題,而是迂迴式地賣弄了一把,那傲嬌的姿態,又是一個信手拈來的小幽默,再次引發了觀衆們的笑聲——來自德國人的笑聲,如此盛況,真是多年難得一見。
如此熱忱的應援,如此熟稔的社交,如此貼切的幽默。站在紅地毯之上的藍禮,遊刃有餘、怡然自得,不要說第一次出席柏林電影節的新人了,即使是那些在這裡打滾多年的老資格們,表現也不見得能夠更加出彩。
英國式幽默,德國式嚴謹,美國式開朗,藍禮真正地成爲了柏林電影節難得一見的亮麗風景線。克勞斯堅信着,如果藍禮還可以持續帶來藝術作品、持續登陸柏林,那麼,他將會成爲這座城市的寵兒。
“在今年電影節之上,不少電影院都看到了你的身影,你應該觀看了不少作品,其中有特別喜愛的嗎?”克勞斯順勢延續了採訪,切換回了英語模式,試圖將藍禮繼續留在紅地毯之上。
“‘只是風’。我個人非常喜歡電影的畫面質感,以及鏡頭透露出來的情緒。”藍禮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選出了心中最愛,而且話語內容言之有物,“電影的視角也非常耐人尋味。可以的話,我會投上我的一票。”
克勞斯以爲,藍禮勢必會順帶提一提“超脫”,或多或少,演員總是要宣傳自己的作品,但出人意料地,藍禮卻以一個觀衆的身份,客觀地挑選出了自己的最愛。仔細想想,卻又在情理之中,“未來有機會的話,你願意成爲評審團中的一員嗎?這樣,你也可以爲自己喜愛的作品投票。”
“哈,遙遠、遙遠的未來。當然,爲什麼不?”藍禮輕笑了起來,連續強調了兩次“遙遠的”,暗示着實再明顯不過了:這纔是他第一次柏林電影節之旅,沒有必要操之過急,“我十分願意將自己個人的藝術品位分享給大家,然後一起探索電影藝術的創作世界。”
克勞斯再次感受到了驚訝,這一次,他直接表達了出來,“你確定你只有二十二歲嗎?”藍禮所展現出來的睿智和沉穩,乃至於藝術品位,着實一點都不像是年輕人。
“我有一個蒼老的靈魂,就好像’百年孤獨’一樣。”藍禮半真半假半開玩笑地說道,紅地毯兩側傳來了口哨聲,夾雜在歡笑聲和讚歎聲之中,着實歡騰。
不一小會,傑克-吉倫哈爾抵達了紅地毯。
在閉幕儀式上,評審團成員的登場,這是重頭戲。衆人的歡呼聲之中,傑克和藍禮旁若無人地閒聊了幾句,有說有笑地表示了問候,而後藍禮這才告別,將紅地毯的矚目和關注都留給了傑克。
“少爺!少爺!”無比亢奮、無比惋惜的聲音依舊在空氣裡迴盪着,毫無預警地,傑克也轉過身,大聲喊到,“少爺!”然後還模仿着狂熱粉絲的模樣,繼續喊着,“少爺,我愛你!”
突如其來、石破天驚的呼喊,旁邊一小圈的旁觀者們都紛紛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向傑克,然後又看向了滿臉困惑的藍禮。下一秒,所有人鬨堂大笑起來,傑克也是一臉惡作劇得逞的表情,搖頭晃腦地轉過頭來,看向了站在一旁變成石像的克勞斯,一臉淡定,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隨即,藍禮也明白了過來,不由啞然失笑,看着傑克那風平浪靜的背影,輕笑着搖了搖頭,而後快步走進了主會場。剛剛進去,就有人主動迎上來,打起了招呼——前天的年輕電影人交流會之上,藍禮着實結交了不少新朋友。
年輕人之間總是更加簡單,沒有社交場合的客套和禮儀,直來直往,純粹真誠。雖然柏林電影節漸漸式微,但德國電影卻在歐洲藝術創作領域裡,始終保持前列,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波接着一波,圍繞在藍禮身邊的新朋友絡繹不絕,時間的流逝變得快速起來,似乎纔剛剛抵達現場,頒獎儀式就即將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