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晚霞肆意地在熊熊燃燒着,灰藍色的蒼穹透露出一股清澈明亮的微光,如同水墨滴入清水之中一般,徐徐暈開,層層疊疊地緩緩暈染。深綠色的灌木、淺灰色的建築、暗紅色的木屋和深褐色的道路全部隱藏在一片陰影之中,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在那明亮到絢麗的光芒之中勾勒延伸。
恍惚之間,無法分辨這到底是破曉時分,還是日落之前。
時間的模糊感讓耳邊的嘈雜全部失去了意義,剎那恢弘,瞬間渺小,那股涌動的心潮澎湃一下接着一下地撞擊着胸膛,彷彿正在演奏着生命的樂章,所有語言和所有思想都停駐了下來,只是愣愣地瞻仰着這一刻的恢弘和浩瀚,靜靜地感受着那股磅礴在徐徐蔓延。
難以想象,倫敦居然還能夠看到如此景象,簡-奧斯汀筆下的靜謐與雄偉,僅僅寥寥數筆,就再次演繹出來,讓人窺見了英倫三島的美妙。
準確來說,這不是倫敦,而是大倫敦地區的郊區。又或者說鄉下。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鄉下似乎就是窮人居住的地方;但大城市居民卻知道,真正的有錢人僅僅只是在城市落腳,卻選擇在近郊度假,享受着金錢所無法購買的空間與自由。還有幾乎已經消失的寧靜。
艾瑪-菲丁正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眼前的莊園。
典型的英國復古風格,似乎比維多利亞時期還要更加久遠,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可以窺見歷史沉澱的痕跡,留下了優雅而尊貴的傳統,歷久彌新,但具體的文化和內涵,因爲缺少對建築和古董的瞭解,她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不過,這並不妨礙艾瑪欣賞這座莊園。
她曾經聽說過,前往如此莊園度假,正在成爲上流社會的新興潮流。不僅可以體驗莊園的環境與靜謐,避免遭受打擾;而且還可以享受以往的貴族生活,尊貴的管家,專業的僕人,全套的體驗,真正地重現了數個世紀前的貴族生活。
一個晚上就需要一萬五千英鎊。
這僅僅只是住宿和服務的費用,如果舉辦派對,那麼費用還需要另外計算。
對於那些漸漸沒落的傳統貴族來說,這是一筆收入,可以維持他們的肆意揮霍;而對於那些漸漸興起的新晉上流人士來說,這是一種體驗,彷彿經過鍍金之後,就能夠挺直腰桿一般。
作爲阿爾梅達劇院的經理,艾瑪可以接觸到大部分上流人羣,初步窺見那個神秘的世界,但距離這樣的生活,依舊無比遙遠,她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爲如此莊園派對的座上賓。
更何況,這不是租賃而來的場地,而是莊園的真正主人牛津伯爵理查德-德-維爾所舉辦的私人派對,規格和標準都截然不同。哪怕只是一份邀請函,這也是令人趨之若鶩的無上榮幸。
這是爲了紀念阿爾梅達劇院“悲慘世界”週年紀念日而專門舉行的派對,但如果僅僅如此,作爲劇院經理,艾瑪也不一定能夠獲得出席的資格;更進一步的原因,還是在於牛津伯爵與倫敦戲劇協會之間的關係,他們希望能夠藉助“悲慘世界”的優秀口碑,持續推動戲劇的復興之路,同時也爭取到更多贊助與投資。
阿爾梅達劇院作爲業界之內的創新先鋒,這才贏得了一席之地。
即使現在真正地置身其中,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依舊在小腹汩汩沸騰着。
不至於失態,卻仍然亢奮。
端起香檳,輕啜一口,慌亂的心跳稍稍平復了些許,耳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現在最好控制一下分量,否則,一會就要失態了。”
順着聲音望過去,然後就看到了約翰-科德的身影,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注意觀察其他人,手中的飲料都是擺設。現在就開始飲酒的,要麼是/癮/君子,要麼是局外人。”
艾瑪此時才意識到臉頰開始微微發燙起來,表面之上,故作鎮定;實際行動,這卻是第三杯香檳了,她只是覺得口渴,不知不覺就將酒杯送到了嘴邊。如果不是約翰的友好提醒,她根本發現不了自己的失態,“上帝,我還以爲自己掩飾得很好。”
“不用擔心,他們都是一羣怪物。我們纔是正常人,緊張不是什麼大事。”說話間,看似鎮定的約翰也端起了手中的酒杯,輕啜了一口,注意到艾瑪的視線,他解釋到,“這是白蘭地。更加猛烈,但也更加止渴,避免不知不覺中攝入過多。”
艾瑪恍然大悟。
感受到了艾瑪敬佩的目光,約翰抿了抿嘴角,主動解釋到,“這是藍禮告訴我的小竅門。只是,我以前從來不知道這是用來幹什麼的,還以爲是大學生們進行通宵派對的小技巧。一直到今天。”
艾瑪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想,我也需要一杯白蘭地。”因爲她再次覺得口渴了,那種緊張感根本無法消除,只有酒精才能讓自己稍稍冷靜下來,不要露出破綻,“你說,今晚藍禮會出席嗎?”
約翰聳了聳肩,“誰知道呢。”視線在周圍打量了一圈,稍稍壓低了嗓音,“不過,我剛纔好像在花園區域看見了霍爾夫婦。所以,我也不確定,這倒是意外情況,還是提前安排好的,亦或者是心知肚明的結果。呼,他們的生活太複雜了,着實讓人頭疼。”
“普通人家庭也是一樣。”艾瑪卻見怪不怪,“那些工薪階層的父母也不見得就同意自己的孩子選擇演員一條道路,他們的反對,比起貴族們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麼他們也需要面對一樣的情況,只不過處理方法有所不同罷了。”
約翰認真思索了片刻,點點頭,“有道理。”
就在此時,兩個身型高大的男人迎面走來,約翰舉起手中的白蘭地稍稍示意,艾瑪隨後也注意到了他們,同樣舉起了香檳杯示意了一下,他們走了過來,腳步稍作停留,簡單寒暄了兩句,而後就選擇了告辭,朝着身後不遠處邁開了腳步。
“他們兩個都出席了,這是不是意味着,藍禮也即將登場?”艾瑪再次將杯子靠近了嘴邊,此時才注意到,杯子又一次清空了,她真的應該更換一杯白蘭地了。
約翰的視線跟隨着兩個男人漸行漸遠,低聲說道,“呼,也許吧。”
……
“上帝。不是說好了,這只是私人派對嗎?怎麼場面鋪展得如此之大?”告別了約翰和艾瑪,伊頓-多默不着痕跡地挺了挺腰桿,隱隱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僅僅在這樣的場合裡逗留不到三十分鐘,他就覺得剛剛跑完了三十公里一般。
安德烈-漢密爾頓卻顯得遊刃有餘,輕笑了起來,“這樣不是正合你的心意?精力旺盛的時候,可以專心致志地投入工作;精神疲倦的時候,可以悄悄地銷聲匿跡。正是最適合你發揮的場合。”
站在身旁的伊頓流露出了一臉無可奈何的不熬請,眼神釋放出了投降的意思,安德烈撇了撇嘴,“和你聊天總是如此乏味。唉,我現在已經開始想念藍禮了,即使是馬修在這裡也好呀。”
面對如此吐槽,伊頓也是笑眯眯的,不反駁也不辯解,安德烈的攻擊就如同落在了一團棉花之上,軟綿綿得沒有落腳之處,更是讓人氣餒,不過對於安德烈來說,卻早就習以爲常,輕輕搖晃着手中的威士忌,認真思考着:
到底應該是選擇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呢?還是應該繼續無聊地等待下來,看看藍禮到場之後是否會引發一場狗血大戲?
走走停停,兩個人的腳步最後來到了今天晚宴的主人面前,理查德-德-維爾正在叮囑着侍應生,等事情結束之後,他主動朝着來人露出了笑容,“歡迎歡迎,年輕人來到了派對之上,氣氛總是變得活躍了許多。”
“但你又不在乎。”安德烈桀驁不馴地吐槽到,“你所在乎的只有戲劇,不是嗎?”
“話不能這樣說。年輕血液對戲劇產業的補充,這是至關重要的,我一向都非常重視年輕人。”理查德一本正經地說道,展現出了對戲劇未來的重視和關心。
伊頓笑呵呵地迴應到,“所以你才如此喜歡藍禮,對嗎?”
“這是原因之一。但歸根結底,他的實力和才華纔是最重要的,就好像安德烈站在戲劇舞臺之上,我卻絕對不會給予關心,這是一個道理。”理查德的吐槽也是信手拈來。
安德烈也不在意,“如果你正在期待着藍禮的出席,那麼我覺得你可能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第一,他不喜歡這樣盛大的場合;第二,霍爾家不會喜歡這樣的相遇。喬治和伊麗莎白的出席,這是你的手筆?”
“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意外,你相信嗎?”理查德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表現出了自己的無辜。
安德烈呵呵地輕笑了起來,“我是否相信,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藍禮和喬治他們相信嗎?另外還有,你在乎嗎?”
“安德烈,聽到你這樣說,我真的是非常傷心。你應該知道,我是真心喜歡藍禮的。”理查德流露出了嚴肅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但隨即笑容就展露了出來,“更何況,我不認爲這件事有多麼棘手,過去這幾個月時間以來,喬治和伊麗莎白的表現都非常得體,不是嗎?”
安德烈和伊頓不動聲色地交換一個視線,意味深長地收了收下頜,拖長了尾音地說道,“是啊,的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