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的指尖緩緩地婆娑着咖啡杯的邊緣,那微微發燙的溫度有些尖銳,卻能夠讓指尖保持敏感的狀態,輕輕地刺激着大腦,讓思緒保持活躍。
他的全局觀比藍禮更加出色也更加宏大,從藍禮和哈維的對峙,從藍禮和迪塞爾的對峙,卻能夠看到整個電影產業的全局:
爲什麼藍禮區區一名演員,卻能夠把各大電影公司都調度起來呢?僅僅只是因爲電影票房?僅僅只是因爲EGOT?僅僅只是因爲才華橫溢?
這些都是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卻不是關鍵原因。
歸根結底,藍禮還是充分利用了各大電影公司之間互相制衡與互相競爭的局面,並且敏銳地捕捉到了奧斯卡頒獎季的利益糾葛,在各大勢力原本的競爭格局之中製造更多不確定因素,繼而形成了分庭抗禮的局面,最後通過電影公司的制約,完成對哈維和迪塞爾的壓制,甚至是直接將迪塞爾踢出局。
但由此就可以看出藍禮整體格局層面的欠缺:兜兜轉轉一圈,卻只是爲了讓迪塞爾出局,這着實太小家子氣了!
當然,藍禮本來就只是一名演員,他的所有精力和才華全部都落在了表演之上,如果強迫藍禮成爲西西弗斯影業的首席執行官,嘗試在整個電影市場的角力之中博取更多利益,那纔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所以,就讓藍禮發揮他的天賦和才能,而更高格局的鬥爭就交給專業人士。
短短時間之內,安德烈的腦海就已經翻天覆地了,從迪塞爾和哈維,一路聯想到了索尼經典和聖丹斯電影節,最後還更進一步晉級到了下一階段,而藍禮則始終安靜地坐在旁邊,細細地享受清晨的片刻悠閒。
“我們真的要涉足發行嗎?”安德烈終於開口了,但思緒和話題卻已經跳到了九霄雲外,藍禮都有些跟不上速度——這到底是哪兒跟哪兒?他們剛剛不是在討論哈維和鮑勃嗎?還有如何引環球影業入局?怎麼突然就變成發行了?
藍禮沒有着急迴應。
安德烈繼續說道,“索尼經典已經點頭同意了,簽署兩年合作協議,聯手製作投資在一億美元以下的作品,合同現在已經在馬修那裡了。不出意外的話,聖丹斯落幕之後就可以正式簽約了。”
之所以是“一億美元以下”的作品,那是因爲索尼經典是獨立廠牌,他們的主要發行渠道都是針對頒獎季和藝術院線的,不具備發行大型商業電影的能力——那是索尼哥倫比亞影業的工作,也就是說,西西弗斯影業和索尼經典的合作還是圍繞着小成本獨立電影展開。
當然,西西弗斯影業纔剛剛起步,儘管現在資金充足,卻也不可能冒冒失失地展開大投資項目的拍攝,索尼經典的合作就是目前打開局面的最佳選擇了。
安德烈沒有詳細闡述具體細節,但值得一提的是,索尼經典方面開出了非常喜人的合作條件細則。可以與上半年傳奇影業和環球影業的合作橫向比較,索尼經典甚至還要更勝一籌,在分紅比例和權力分配方面都給予了西西弗斯影業更多優勢。
原因?
藍禮代表着業內的不敗神話,而安德烈則代表着歐洲貴族勢力的介入,這一切都使得西西弗斯影業的業內地位是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索尼經典再次展現出了難得一見的魄力,在二十世紀福克斯、華納兄弟和派拉蒙等主要競爭對手出手之前,以最快速度敲定了合作。
索尼經典的誠意已經得到了初步回報:
藍禮座談會在油管之上引發的在線觀看熱潮,還有“爆裂鼓手”在聖丹斯的讚譽狂潮,這也越發堅定了他們的合作誠意。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夜行者”將是雙方合作的第二部作品。
“聖丹斯方面,我昨天參加了一個私人派對。羅伯特希望我們能夠建立一個基金,支持更多獨立電影的藝術創作;而他則願意幫助我們建立發行渠道,未來我們和聖丹斯之間還可以有更多的互動環節。”安德烈再次簡單地介紹到。
短短數週時間,藍禮的佈局就已經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西西弗斯影業也初步打開了局面。
但安德烈的考量卻稍稍有所不同,“我們和聖丹斯的合作可以慢慢展開,不需要涉及利益,更多還是建立名聲,就好像聖丹斯一樣,未來所有獨立的藝術創作者們希望拍攝自己作品的時候,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就是西西弗斯,這就是目的。”
“可是,我不認爲我們有必要建立自己的發行渠道。我們看好的作品,完全可以由索尼經典來完成發行;而那些稍顯遜色的作品,可以通過聖丹斯平臺尋找發行公司,另外,我們也可以和索尼經典簽署額外合作協議,每年設定一個數字,要求他們不計較利益得失,不管如何都必須在藝術院線完成上映。”
“這就已經足夠了。真的有必要通過羅伯特-雷德福建立屬於我們自己的發行渠道嗎?”安德烈壓低了聲音,以緩和而平靜的語調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和顧慮,在咖啡廳的公衆環境下,周圍其他來來往往的顧客絲毫沒有察覺到這裡正在討論改變行業架構的重要事情。
對於如此論調,藍禮也並不意外,而是反問到,“就好像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夢工廠?”
夢工廠,所有獨立電影公司的夢想,沒有華爾街資本的干擾,完全憑藉着一腔熱情完成藝術創作,這使得他們誕生了諸多令人拍案叫絕的成功作品;但同時也使得他們拍攝了許多令人摸不着頭腦的失敗作品。
因爲缺少發行渠道,成功作品必須分割更多利益,失敗作品必須承擔更多風險,同時又缺少足夠的現金資金鍊支持,最終夢工廠就這樣無奈地一步步走向絕境,宣告了利益至上時代之中一個夢想的終結。
安德烈卻依舊沒有動搖自己的想法,“我們和他們不同,他們拍攝了大量商業電影,利益分紅比例更高,回報率也更高;而我們目前只專注於獨立作品,通過自己的發行渠道來建立體系,所有風險全部都需要我們自己承擔,撇開建立渠道的成本不說,這還意味着成功的收入更少,失敗的成本更高,不要說十年了,我們甚至可能連五年都堅持不了。”
“除非我們能夠每部作品都取得成功。”安德烈滿眼笑容地看向了藍禮,把所有壓力都拋在了藍禮的肩膀之上。
藍禮所知道的歷史將在2017年終結,也就是說,他能夠“未卜先知”的部分只有未來三年了,在那之後,他也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覺來完成判斷,無法確保作品百分百成功。
安德烈的擔憂是正確的;但藍禮還有其他想法。
“發行渠道,不僅僅是院線渠道,還包括流媒體渠道,你覺得呢?”藍禮輕飄飄地拋出了一個重磅話題。
安德烈沒有說話,而是投來了疑惑的視線。
藍禮接着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建立一個全新的發行渠道。有些作品適合院線,比如說’地心引力’;但有些作品則適合在線觀看,比如說’超脫’。我們可以根據作品的屬性,自己安排不同形式的發行方式。’超脫’可以率先在藝術院線上映,累積足夠口碑之後,跳過錄像帶租賃市場,直接在線播放,然後通過流媒體來實現盈利。”
這就回到了奈飛模式——作品質量不是最重要的,整個龐大的作品庫纔是。
“這就是你把羅伯特和科恩兄弟拉入局的原因?”安德烈沒有藍禮的未來知識做支撐,他需要一點時間消化現有的局面,但還是敏銳地從藍禮的舉動察覺到了蛛絲馬跡。
藍禮點點頭表示了同意,“現在所有市面之上的作品都無法擺脫暑期檔超級英雄的緊身衣和頒獎季奧斯卡小金人的緊身衣,創作內容和形式正在越來越窄,院線大屏幕容許的電影類型正在變得越來越狹窄。聖丹斯的獨立導演們需要一個展示平臺,而我們的流媒體渠道需要內容。”
這也是越來越多大牌導演和大牌演員紛紛迴歸小屏幕的原因。
簡單地從時代發展曲線來看,大屏幕受制於票房市場的影響,創作內容正在越來越單調也越來越侷限,超級英雄電影和系列電影已經逐漸完成了統治,大衛-芬奇和科恩兄弟等等導演的生存空間正在越來越小。
但小屏幕和在線流媒體卻沒有如此影響,因爲受衆羣體的廣泛性以及自由性,這也使得他們擁有更多創作空間,在接下來的數年時間裡,電視和網絡媒介的藝術創作形式正在越來越繁榮,傑出電視劇數量的井噴式增長與奧斯卡最佳影片質量的明顯回落,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和羅伯特他們都希望能夠爲藝術創作留下一片淨土,既然大屏幕行不通,那麼在線流媒體就成爲了最好選擇,這也是網絡時代的重要特性,不是嗎?當我們不需要擔心票房市場反應,而是通過流媒體訂閱或者廣告投放實現盈利的時候,創作空間就徹底打開了。”
藍禮拋出了整個佈局的殺手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