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進去。”梅麗莎站在“先驅村莊”的門口,雙腿膝蓋卻忍不住開始打顫。
她沒有辦法,她還是做不到。
那一場噩夢不過是三十分鐘之前的事情,所有細節依舊栩栩如生,現在她就要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重新出現在藍禮面前,她沒有辦法,這着實太過可怕了,哪怕僅僅只是在腦海裡想象一下,她就恨不得轉身快速離開。
布萊克-詹納站在了一旁,可以的話,他想要就這樣徹底放棄梅麗莎,真正地讓她好好接受這一次教訓,爲以後敲響警鐘,但他終究還是於心不忍。
尤其是看着梅麗莎梨花帶雨的表情,瞳孔正在慌亂地搖擺晃動着,充滿了深深的恐懼,他還能怎麼辦呢?這就是他深深愛着的女人,這就是他願意許諾陪伴一生的女人。
走了上前,布萊克將梅麗莎擁入懷中,輕輕地拍打着梅麗莎的後背,安撫地說道,“放心吧。藍禮不是說,他不會追究了嗎?”
“不,他是說,這是最後一次。”梅麗莎再次聯想起了藍禮的話語,一字一句,聲音就不由開始顫抖起來。
布萊克微微張了張嘴巴。
說句客觀的,以藍禮現在的地位,他們這樣的三線四線演員就是螻蟻般微不足道,根本不需要刻意的懲戒,一天就可以輕鬆地踩死好多隻;但藍禮卻給予了梅麗莎“最後一次”機會,這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布萊克還以爲,事情敗露之後,梅麗莎就當場被開除出劇組了。
但這樣的話語終究還是沒有能夠說出口,“那麼你的意思是,你想要退出劇組?”布萊克儘可能地用柔聲詢問到。
梅麗莎猛地擡起頭來,死死地咬住了下脣,無比哀怨地看着布萊克。
布萊克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安慰道,“那麼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了,要麼,我現在進去,狠狠地毆打藍禮一頓,爲你出氣,告訴他,不要隨便欺負我的女人;要麼,我們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進入劇組,好好地投入這部作品的拍攝,抓住這次機會。”
梅麗莎微微張開嘴巴,狠狠地捶打着布萊克胸膛,將胸口的鬱悶之氣宣泄出來之後,終究還是明白了過來,木然而哀怨地呆愣了片刻,低頭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我這樣的情況還好嗎?我現在可以進去嗎?他們會不會看出端倪?”
“沒事。我會告訴他們,你剛纔腳趾頭踢到了桌腳……”布萊克試圖開一個玩笑,轉換氣氛,結果卻被梅麗莎狠狠地踩了踩腳趾,涌到嘴邊的話語就這樣吞嚥了下去,“我是說,我們今天上午剛剛吵架,我惹你生氣了,所以專程護送你過來。如果方便的話,今天就留下來,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就等你們閱讀劇本結束之後再過來接你,彌補過錯。”
梅麗莎這才稍稍安心,輕輕頜首表示了贊同。
轉過身,梅麗莎看着身後的那扇大門,還沒有伸出手,就可以感受到那重若千鈞的重量,終究還是沒有能夠鼓起勇氣推開大門,只能稍稍讓開了位置,隱藏在布萊克的身後,將衝鋒陷陣的重任交給了布萊克。
布萊克也不由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氣推開了大門,一團涼爽的輕風撲面而來,不是空調製造的微風,而是盛夏時分石頭建築隱隱返潮之後透露出來的涼意,夾雜着輕輕的穿堂風,讓整個室內都變得通透起來。
空氣之中涌動着息息索索的交談聲,沒有人注意到布萊克和梅麗莎的出現,那討論聲依舊熱火朝天地持續着,這讓他們兩個人都稍稍放心了下去,在布萊克的示意之下,梅麗莎才邁開了步伐,走出了門板的遮擋空間,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風平浪靜。
整個劇組都是一片風平浪靜,完全沒有任何異樣,偶爾有人注意到了梅麗莎的出現,以眼神或者笑容示意了一下,隨後就再次投入自己的交談,就好像……就好像上午的事情完全不曾發生過一般,又或者說——藍禮不曾透露任何口風一般。
梅麗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唯恐自己無意間就和藍禮的視線交匯重疊,於是瞳孔時不時就收縮起來,時時刻刻做好了閃避視線的準備,就這樣粗粗環顧了一番,卻沒有看到藍禮的身影,這讓她又是安心又是緊張。
安心是因爲藍禮不在;緊張是因爲……這是不是意味着藍禮正在和導演或者製作人告狀?
患得患失的心態讓梅麗莎牢牢地抓住了布萊克的手臂,尋找更多的安全感。
布萊克也正在尋找藍禮的身影,然後他就用下巴微微示意了一下,“那兒。”
順着布萊克的眼神望過去,然後梅麗莎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藍禮和達米恩。
兩個人安靜地坐在旁邊,藍禮正在滔滔不絕地發表着觀點,而達米恩則正在認真傾聽,這頓時讓梅麗莎的心臟猛地收縮了起來,“他在告狀,他正在告狀!是這樣的,絕對是這樣的!我要離開,我現在就要離開!”
梅麗莎瞬間就轉過身,試圖落荒而逃,但布萊克還是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臂,“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逃避是無法解決問題的,除非你準備退出劇組。更何況,我不認爲藍禮是言而無信的僞君子,他承諾過了,事情就到此爲止,他肯定會做到的。”
梅麗莎卻依舊拒絕相信,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詞,整個人都顯得惶恐不安。
布萊克輕輕拍了拍梅麗莎的手背,再次將未婚妻擁抱進入懷裡,以胸膛的溫度試圖讓她安靜下來,“我們過去打招呼。”眼看着梅麗莎就要抗拒,布萊克又補充說道,“我陪着你一起過去,如果出現了什麼情況,由我來處理,好嗎?”
梅麗莎的眼神深處透露出了掙扎,但終究還是緊咬着下脣,點點頭同意了。
同意歸同意,梅麗莎的腳步卻幾乎邁不開來,重若千斤,布萊克也是束手無策,兩個人磨磨蹭蹭地朝着藍禮和達米恩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聲音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在我看來,導師不僅僅是一個老師,師生關係定位就是特殊的。
首先,他是一個專業權威,他的能力和才華都是毋庸置疑的,你不僅敬佩而且還仰慕,所以當他選中你的時候,你自然而然可以感受到喜悅和幸福,那種渴望得到認可的想法,讓你的行爲開始受到了束縛,不自覺地按照他的想法、他的意願、他的指點進行。
其次,他是一個霸道強權,他的脾氣和性格都是直來直往的,沒有迴旋餘地,也沒有緩衝空間,就如同火藥一般,要麼引爆,要麼熄滅,沒有其他可能,又或者說,非黑即白,要麼正確,要麼錯誤,在他的字典裡,不存在’不錯’、’還好’的形容詞。這使得你們相處的時候,你的生存空間被一步步壓迫。”
藍禮正在滔滔不絕地發表着意見,手舞足蹈的模樣看起來全情投入。
藍禮和達米恩兩個人是面對面落座,兩個人的視線餘光就可以注意到梅麗莎和布萊克的出現,但藍禮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討論之中,根本不曾留意到旁邊的動靜;而達米恩則稍稍注意到了周圍環境的變動,但他卻沒有時間理會,視線僅僅只是輕瞥了一下。
隨後,達米恩就再次看向了藍禮,認真地說道,“那麼,爲什麼最後我會選擇反抗呢?如果老師是一個令人仰慕的絕對強權?難道不應該是我跟隨着老師的腳步,一步一步朝着老師的楷模方向前進成長嗎?”
梅麗莎緊緊地抓住了布萊克的右手,整個人都緊繃到了極致,她知道,藍禮是故意的,藍禮就是故意的,他故意無視了自己,他故意冷落了自己,就是爲了報復剛剛發生的事情,如果她繼續留下來,藍禮還會持續報復。
逃。
這是梅麗莎現在腦海之中唯一的想法,尤其是回想起藍禮那冰冷而疏離的眼神,梅麗莎就更是不寒而慄。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點逃離這裡,她無法進行思考,唯一的想法就是遠走高飛,她不需要這部作品,她也不需要發展事業,逃跑,這就是現在慢跑自僅有的念頭。
但布萊克卻牢牢地抓住了梅麗莎的左手,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阻止了梅麗莎落荒而逃的打算,視線鎖定在了藍禮和達米恩的身上,似乎正在尋覓着準備合適的時機,然後再上前打招呼;不過,這並不容易,因爲藍禮和達米恩的討論正在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深奧,完全聽不懂。
“古希臘神話之中的俄狄浦斯,你瞭解過嗎?許多人瞭解爲這是戀/母/情節,但同時,這也隱藏了古希臘文化的弒/父/情結。”面對達米恩的困惑,藍禮持續拓展思維,進一步在“爆裂鼓手”的主題核心之上完成挖掘,“在我看來,安德魯和弗萊徹的關係,首先是來自藝術的追究與成就,其次還有來自古希臘神話的弒父情結,在這種緊繃而糾結的情緒之中,將電影的鼓點節奏推向了極致。”
站在旁邊的梅麗莎和布萊克滿頭霧水:他們正在說什麼?什麼俄狄浦斯?什麼弒/父/情結?這到底是什麼與什麼,他們爲什麼完全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