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西有山名荊山,山中的某處山峰,半山腰間有個木頭搭成的院落,院落中有個簡陋涼亭,涼亭下有一坐一站兩個人。
站着的那位是個中年人,身穿單薄褐衣,身材提拔,眉宇間有英氣駐留。他站在坐着的老者側後方,微微頷首以示尊敬:“安南王府家的那個孩子又開始上山了。”
坐着的是一位髮鬚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麻布衣物,他盤腿坐在一塊粗略打磨的石凳之上,目光在面前的空山中游蕩,眉眼間俱是溫和:“少陵啊,你覺得他今天能挑幾擔水?”
被稱作少陵的中年人搖了搖頭,道:“他身體實在太差,當初只是爬上這山腰都用了三個月,就連尋常百姓家的同齡小孩都不如。現今他挑了近一年纔在上個月勉強挑完一擔水,難道師尊認爲他這麼快就能挑上兩擔?”
老者微微發笑,不置一言。
少陵忍不住問道:“師尊,你當真想收他爲徒?”
老者道:“且看機緣。他若能完成給他的任務,我便收他。”
少陵不解: “這孩子身有寒疾,身子只會越發虛弱,十四歲成年以後,怕是連地都下不來。師尊當初許諾他十六歲後收徒想必是不看好他能活到那麼久,可師尊又何必拿一萬擔水去爲難他?”
老者笑道:“當初他爬到院子來,我本想直接拒絕,但礙於安南王的面子,便想用這萬擔水嚇退他,沒想到這個小子竟然應了下來。後來這小子竟然一聲不吭的堅持了一年,我心有觸動,倒是真心想看看這個小子走做到哪一步了。”
少陵依舊疑惑:“咱們符師雖然以心念溝通天地,可也畢竟受制於軀體,這孩子就算入了師尊門下,將來怕是也成就有限。莫非,師尊能治好他的病?”
老頭搖了搖頭,道:“安南王都治不好,老朽又怎麼治得好?”
“那師尊又是爲何?”
“少陵你認爲,修煉是資質重要還是心性重要?”
“二者皆重要。”
“孰更重?”
少陵沉思片刻,道:“心性更重。”
老者含笑,撫須道:“那便是了。”
“可是,師尊。”少陵連忙辯道:“光有心性沒有資質也不可成事。”
老者笑意漸斂,目光凝實:“因此,我要看他到底能不能完成這一萬擔水。看看他的心性,是否強大到足以彌補他在資質上的缺陷。”
“原來如此,弟子受教。”
老者不再言語,目光透過層層遮攔落在山道上躬身前行的單薄卻又堅毅的身影,指尖輕點,似在思考更深層的東西。
……
山道上,秦柯走得比昨日更加穩健。
今晨醒來,他依稀記起自己昨夜似乎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似乎有個奇怪的圓圈和一個閃着亮光的三角形物體。更奇怪的是,昨夜在睡夢間他的境界似乎出現了鬆動,現在他已經能夠明顯感受到入門一境了。
無論是武者還是符師,入門都是最基礎的。 之前秦柯只是在修煉《蠻巫》,但卻無法確定修煉是否有效果,此次入門,就代表着在《蠻巫》一道他是能夠修煉的!
讓他感覺奇怪的是,入門之後,他的心念並沒有增長多少,反倒是力氣漲了幾分,這讓他不由疑惑:爲什麼《蠻巫》用的是符師的修煉方法,練的卻是身體?
不過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力氣更加實用,比如說挑水。
能夠入門,他內心十分歡喜,但由於《蠻巫》是外族功法,因此他的歡喜無法與旁人訴說。於是他決定用另外的方法來慶祝,比如說,再多挑一擔水。
中午二時時分,秦柯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院門外的山道上,院子內老者正躺在竹椅上悠閒的吃着花生,而少陵則是端坐在竹椅旁的小矮凳上,一臉鄭重的在爲老者剝着花生。
看到秦柯的身影,老者突然笑道:“少陵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賭什麼?”
“十個栗子餅。”
少陵面露一絲遲疑,隨即道:“好!”
秦柯並不知道自己已然成爲賭注,只是照往常一樣神色平淡的將水倒入缸內,對一旁的兩人視若無睹的挑着擔子走了下去。
看到秦柯並未放下手中擔子,少陵微微皺了皺眉,隨後說道:“他只是妄圖嘗試挑第二擔,沒有兩個月成功不了。”
老者哈哈大笑:“少陵你快去準備摘栗子吧,荊山上的栗子可不好摘。”
秦柯挑着空擔子走到溪邊,重新打滿了一擔水。由於晉入入門一境的原因,此刻他雖然有些疲倦,但卻還未到力竭的地步,於是他挑起了那擔水,緩步朝山上走去。
山腰上,少陵仍在強作鎮定。
第二擔要比頭一擔難挑得多,更何況是首次嘗試。
然而秦柯眼中卻沒有絲毫退縮。他目光堅定,身體微躬,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踏實,單薄的身軀在寒風中反而透露出一些凝重的韻味。此時的他,就如同葡萄藤上的蝸牛一般,雖然緩慢,但是異常堅定,始終都在前行。
這一次,他走得更加慢了。《蠻巫》入門後,他體內似乎全身各處都漾着淡淡的氣流,滋養着他的骨骼和肌肉,給他帶來額外的力量和恢復速度。
當他抵擋山腰處的院子時,天色已經黑了。
院子中燃起了火把,老者依舊躺着竹椅之上,笑眯眯的看着秦柯將水倒入缸中,少陵則站在椅後,正拿着蒲扇爲老者扇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秦柯。
秦柯對冬日扇風的怪象和兩人的目光視若無睹,平靜地放下擔子,在缸邊的木板上刻下兩道印痕,然後轉過身來對老者行禮:“我有一事想請老師幫忙。”
因爲老者還未收秦柯爲徒,所以秦柯不能跟少陵一樣稱老者爲師尊,只能恭稱老師。
老者贏了打賭,心情極好,眉眼一挑:“說來聽聽。”
秦柯略一遲疑,說道:“弟子機緣巧合下修煉了一門功法,不想讓家父知道。”
老者似乎早已料到秦柯的要求,並未詢問秦柯修煉何種功法,而是眉開眼笑的說道:“看在十個栗子餅的面子上,我今天就破例幫你。”
說完老者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並列,在半空中緩緩的畫了一個圈。
隨着老者手指的移動,空氣中的天地靈氣突然活躍了起來,紛紛凝聚在老者手指之下,在半空中凝成一個透明的圓。
圓一形成,就連秦柯薄弱的修爲都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充沛的靈氣,心中不禁暗自感嘆,自己何時才能成爲像老師那樣不需要符紙就能畫符的強大符師?
老者畫完,手指輕輕一彈,圓圈飛至秦柯胸膛,化作透明氣流涌進他的身體之中。
“我已給你身體設下禁制,只要你不主動泄露氣息,晉入銀月之前無人可以發現。”
“謝謝老師!”心腹之患終於解決,秦柯連忙道謝。
“先別急着謝,這道符還差最後一點。”老者臉上浮現一抹促狹的笑容,道:“你我無師徒名分,我幫你自然是有我的條件。”
“老師請講。”
老者看着秦柯擡起來的臉頰,神情鄭重的說道:“替我揍祿王的小孫子一頓。”
秦柯愕然。
看到秦柯發呆,老者眼睛一瞪:“怎麼地,我看祿王不爽行不行?老師這身份不方便出手,只好讓你去揍他孫子一頓了。事成之後,我爲你補全那道符。”
秦柯心中暗自叫苦,心想好不容易看到曙光,結果還是被擺了一道。只是此時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於是只好拉着臉答應了下來。
看到秦柯耷拉的臉,老者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看着秦柯沮喪地開始下山,少陵忍不住問道:“祿王何時惹到師尊了?”
“你懂什麼?我是那種記仇的人嗎?”老者翻了個白眼,嚷嚷道:“我是看這孩子性子太過軟弱,將來不利修行,所以逼着他去跟人打幾場架,陶冶下情操。”
少陵連忙躬身道:“弟子無知,請師尊責罰。”
“你當然無知!”老者吹了吹鬍子,目光投向遠方,露出高深莫測之態,淡淡說道:“不過,老子的確是看祿王不爽很久了……”
少陵心中有烏鴉飛過。
老者面不改色,突然話題一轉,問道:“少陵你可知道我是何時動了收徒的心思?”
“弟子不知。”
老者撫須,回憶道:“前幾日我問他,我要你十六歲前挑滿一萬擔水,如今只剩五年不到,也就是說你一年需挑兩千擔,每天至少得挑五擔,照你現在這速度,何年何月才能挑完?”
“沒想到這小子說,我身子一向比同齡人弱小,一年多以前,我連荊山都爬不上;一個月前,我還連一擔水都無法完成;可是我現在已經能夠挑着一擔水爬十里山路,已經超過了很多同齡之人。老師又怎麼能知道我將來不能一天挑上十擔甚至百擔呢?”
“少陵你說,有如此心性,若非受制於身軀,此子前途豈可限量?”
少陵嘆氣:“可是他的身體……”
老者冷笑一聲:“以前是問題,以後可不見得是問題!要不是這小子今天碰巧入門氣息初顯,我還一直被矇在鼓裡。你可知道,他修煉的是何種功法?”
少陵一臉疑惑,突然間想到什麼,眼中俱是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