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內城房多,巷子多,人卻不多。特別是這冬日下午,大多數人都選擇在家中烤火取暖,因此街面上只有些打鬧的孩童和來往的富商官吏。
秦柯將自己身上棉襖披在鄒伍陽身上,七彎八繞帶着他遠離了巷子,一路倒也沒有引起什麼人注意。看着鄒伍陽虛弱的樣子,秦柯心一橫,冒着被母親責罵的風險將鄒伍陽帶入了安南王府。
秦柯小心翼翼的攙扶着鄒伍陽走過花園和長廊,一進到自己小院中便扯着嗓子叫道:“文姨!文姨!”
文姨見秦柯身着單衣扶着一個傷痕累累的人進來,大吃了一驚,連忙給秦柯找來棉襖披上,然後讓下人去請府上的醫師。
鄒伍陽身上都是外傷,最嚴重的便是刀傷和秦富的最後一拳,在王府醫師的妙手下,這些傷情經過了妥善的處理,加上鄒伍陽本來體質就很好,因此並無大礙。
在敷完藥又灌下了兩大碗中藥後,鄒伍陽終於卸下所有防備,沉沉的睡去。
等鄒伍陽睡着後,文姨這纔將秦柯拉在一邊,黑着臉問道:“四公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柯低聲道:“老師讓我去打祿王家的秦富,伍陽是幫我才受傷的。”
“打架?”文姨眉頭一挑,憤憤道:“好一個祿王!現在孩子們打架都已經動刀了麼?四公子你彆着急,明個文姨幫你上祿王府上理論去!”
“別別別!”秦柯連忙拉住文姨衣袖,哀求道:“文姨你千萬別去!本來就是我們主動打他們的,而且他們傷得比我們還重,你要去了,肯定理虧。”
“理虧?”文姨這次眉頭挑得更高,音調也高出了一截:“跟他講道理是給他面子!咱們安南王府什麼時候需要講理了?他區區一個親王,難道敢跟堂堂戰王過不去?”
文姨說完,似乎仍覺不解氣,忿忿埋怨道:“也就是夫人跟你老是念叨着講道理,如果照你父親和你三姐的脾氣,早就把他祿王府門給砸了!”
秦柯汗顏無比,心想哪有偷襲了別人還要去砸別人家門泄憤的道理?
文姨見秦柯這番模樣,嘆了口氣,道:“你啊,還是太善良了,王爺明天回來看到你這個樣子肯定不喜歡。四公子你要記住,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你越是蠻橫不講理,別人越是敬你怕你。只要有你父親安南王在,這咸陽城裡,就沒一個人敢說你半句不是!”
秦柯只得木然的應着。
文姨見秦柯心不在焉,也沒再說什麼,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文姨走後,秦柯坐在鄒伍陽牀邊百無聊賴,於是隨手抓起牀邊木凳上擱着的鏽刃仔細端詳。鏽刃很短,連同刀柄一起才堪堪一尺,刀柄似乎是用某種木材製成,上面纏繞着一圈圈細細的鹿筋,鹿筋上浸滿了油漬,上面還有若干塊灰斑。至於刀刃,則完全被鏽覆蓋,磨都磨不掉,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這樣破爛的一把短刀,秦富爲什麼會說它是寶器?
回想起秦富反手割喉那一劃,秦柯仍舊暗自心驚不已,沒曾想到僅僅是市井孩童之間的打架竟然也會兇險到這種地步!
看來自己得抓緊修煉,早日挑滿一萬擔水,好拜在老師門下學習符師功夫了。
秦柯正在回味戰況,文姨再度折返回來,手中拿着一個麻布包,道:“牧鞅大師方纔差人送來這個包裹。”
老師的包裹?秦柯雙眼一亮,他上荊山已經一年有餘,老師還從來沒給過東西,這次會是什麼好寶貝?
文姨湊過來,諂媚地笑道:“牧鞅大師給的東西,肯定是寶貝吧?”
秦柯頭一揚,一邊打開包裹,一邊驕傲道:“那當然,我可是老師的預備弟子,送的最起碼得是寶器級別,一般的凡品我還看不上!”
話剛落音,他的驚喜神情瞬間凝固!
包裹之中,安安靜靜的躺着一本書,書的封面,寫着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大力神》!
秦柯之所以愕然,是因爲《大力神》是大秦帝國流傳最廣的一本修煉功法,廣到在咸陽城的任意一個書攤只花十個銅板就能買到一本!
“哈哈哈!”文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四公子,果然是好寶貝!”
衆所周知,功法是修煉的基礎,功法的好壞不僅影響着修煉者同級別的實力,還決定着修煉者的修煉極限。由於《大力神》的極限便只是青星一境,因此只有窮苦農夫和販夫走卒纔會修煉,以用來增大做農活的力氣而已。
老師作爲一個堂堂符師,專程差人送來的東西,竟然就是十個銅板的《大力神》?
難道老師是嫌自己力氣不夠大,挑水不夠快?所以要讓自己修煉這玩意?他難道不知道自己不能修煉武道?
在最親近的文姨面前,秦柯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被文姨如此取笑,秦柯惱羞成怒,臉漲得通紅,忿忿道:“文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這本破書,所以來故意取笑我?”
文姨強忍住笑聲,臉上尤帶着笑意,調笑道:“文姨一個粗人,哪裡知道包裹裡是什麼,還以爲是什麼好寶貝呢。現在一見,果然不凡,果然不凡。”
“走走走。”秦柯臉漲得更紅,不由分說地將文姨推出房門,隨後從包裹裡拿出《大力神》,狠狠的摔在地上,重重的剁了兩腳。
突然,他停了下來,目光變得凝重。
包裹底部,還有一張三寸見方的紙片安靜躺着。
上面用濃墨寫了一個“一”字。
看到“一”字的第一眼,便有一道濃烈的符意直衝腦海,體內《蠻巫》積攢的少許靈氣瞬間活躍了起來。
這種符意與當初自己用《蠻巫》練字時有異曲同工之妙,可強度卻是天壤之別。
最重要的是,這道符意中,蘊含着真正的意境。
“一,萬物之始也。”
這纔是老師給自己的大禮。
秦柯將紙片鋪在桌案上,屏氣凝神,將右手食指緩緩放在了“一”字的起筆上。
手指剛一接觸,秦柯便覺得在指尖瞬間出現了一個旋渦,飛快的汲取着體內微弱的靈氣,紛紛涌入紙面的墨跡之上。
秦柯悶哼了一聲,靈氣被抽取得太快,以至於他的太陽穴都產生了針扎般的刺痛。
他眉頭緊皺,死死得盯着手指落下的那一點,汗如雨下。
他驚駭的發現,當他想移動手指對墨跡進行臨摹,指尖卻如同被黏住一樣,不管他如何使勁,手指始終不得移動半分!
不僅如此,他的整個手臂都彷彿被定住了一般,絲毫不能動彈!
他的汗水越流越多,呼吸也越發急促,原本簡單的一劃墨跡,在他眼中竟漸漸如同山嶽般沉重!
此時他面對的不再是一道符意,而是一片符意的海洋排山倒海的當頭拍下!
“噗!”他眼前突然一黑,噴出了一口鮮血,指尖一鬆,那道旋渦和奇特的吸力瞬間消失。秦柯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倒在地,隨即癱倒,昏睡了過去。
體內的靈氣已經被壓榨得一乾二淨,身上的厚重棉襖已被汗水打溼。而那些血滴,還未落到紙片上就被莫名的力量蒸發。
當夜,秦柯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一大片無邊無際的黑暗,無盡的黑暗之中,只有一個小小的光點。那個光點一明一滅,像藏在荒原上乾枯野草蒲下的火星子,又像一顆深埋在地底正在肆意呼吸的種子。
……
第二天清晨,秦柯在鳥鳴中醒來。
他從牀上坐了起來,用力地伸了個懶腰,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
他突然愣住,然後連忙四向張望尋找,終於在牀邊的凳子上看到那張紙片,還被一尊小小的印章壓着,這才放下心來。
他尋來一個小薄木盒,將紙片收進木盒之中,放入枕下細細藏好。
他穿好衣服,走了幾步,只覺得身體輕盈無比,渾身有着用不完的力氣,忍不住的想打上幾拳。他不由地再次愣住:他記得昨天自己明明是筋疲力盡昏睡過去,怎麼醒來反而神清氣爽?
少年此刻神清氣爽,心情舒暢,一時間把父親今日歸來的煩心事都給拋在腦後。
就在這時,他聽見屋外傳來清亮的叫喝聲。
他連忙打開門,只見院中正有一個身着單衣的黑瘦少年在光腳練武,不是鄒伍陽還能是誰?
秦柯不由地心生羨慕,明明昨日鄒伍陽身中三刀,可今早竟然就能起來練武了。這身體素質,果然比他要好得多了。
秦柯一臉豔羨的看着院中的鄒伍陽,漸漸地心裡生出了疑惑:伍陽不是說他從來沒有練過武麼,怎麼這套拳法打起來倒有幾分大哥的軍體拳的味道?
鄒伍陽一套拳法打完,閉目緩緩地調整了自己的呼吸,他睜開眼,發現一旁的秦柯,已經消腫的黑瘦的臉頰上咧出一抹笑容,露出了門牙上的大缺口。
“司蘇,早。”由於牙齒漏風,鄒伍陽的話語有些模糊不清。
秦柯也咧嘴笑道:“你沒事就好,昨天你全身是血,可把我嚇死了。”
鄒伍陽訕訕笑道:“我們獵戶打獵,經藏搜桑,習慣了……”
看着鄒伍陽沒了門牙的模樣,秦柯哈哈大笑,指着鄒伍陽笑道:“你這缺牙,待會叫府裡的醫師給你補……”
話說到一半,秦柯的笑容突然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望着鄒伍陽,就如同看見鬼一般!
“你,你,你!”秦柯指着鄒伍陽的手指不斷顫抖,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什麼時候有的入門三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