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了一整日的郜蘭公主府漸歸平靜,拜畢了德郡王,初蘭與顧卿堯並肩往雲霄閣。恍惚間,初蘭直想到了一年前,自己與林景皓的新婚之夜,也是這樣並肩而行。那時的她並不中意他,還帶了些許的怨憤不甘,可卻還是忍不住偷偷的瞥他,見了他的英挺俊朗,心中卻也是小鹿亂撞,雖說不上心動,卻極是緊張不安的。彼時,她是如何也想不到,及後的日子裡,會與他生出怎樣纏綿悱惻之情,卻也是想不到,一年之後,她會懷着他的孩子與另一個男人並肩去往大婚的新房。
“公主。”畫眉的一聲輕喚,將初蘭拉回了現實,但見房門已開,畫眉及衆隨從躬身相迎。
初蘭怔怔的回到了現實,吩咐道:“你們回吧。”顧傾堯不語,只默默的跟着初蘭進了屋子。畫眉則靜靜地爲二人關上房門,與衆人退去。
屋內,燭影婆娑,映着一雙碧人,卻是少了新婚之夜的旖旎柔情。
兩人只對坐在桌前,好一陣沉默,方是初蘭先開口道:“這一日的折騰,殿下可是累了?”
“還好。”顧傾堯只柔柔的回了兩個字,卻也不看初蘭。
初蘭繼續沒話找話道:“整整一日,殿下也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兒想是餓了,我令人送上些點心夜宵之類的可好?”
“謝公主關心,不必了。”顧傾堯仍只簡單的回答,並不如何冷漠,只是毫無熱情罷了。
初蘭素日性子平和,極少主動與人攀交,是以並不是善於言談之人,偏生顧傾堯也是個淡性子,初蘭不說話,他也就不開口。故而沒說幾句,氣氛漸又變得有些沉默。
初蘭心中憋了話。母皇的意思,讓顧卿堯做她孩子的父親,她心中卻也並不如何不願,於她,這孩子既不能明認了是林景皓的骨肉,那任說是誰的孩子,卻也沒什麼所謂了。可她並不願欺瞞傷害任何人,當日騙母皇說孩子是璞玉的,她卻也沒打算瞞了璞玉,如今她也不想欺騙顧卿堯。她與顧卿堯已是夫妻了,不管怎樣,是要過一輩子的,若藏着這個秘密在心裡,這日子如何也過不安穩。她不想虧欠了他。
只這話要如何說出口,卻是讓她犯難。若對方是璞玉,這話或還好說些,只她與顧卿堯說來只如兩個陌生人無二,雖是認識小半年了,可前前後後總加起來,說的話不超過五句,況顧卿堯孤傲,本就讓她覺得不好接觸,今日又是他二人新婚之夜,讓她開口說自己腹中已經有了別人的骨肉呢。
初蘭想了半晌,卻也不知如何開口,只看桌上有一壺酒,便想着不若喝上兩杯,藉着酒勁兒可也好開口,便伸手拿了酒壺斟了兩杯酒,一杯遞到顧卿堯面前,一杯自己舉起,道:“殿下,今日你我大喜之日,白日裡只敬了王公大臣,現下只你我夫妻二人,這一杯我敬殿下。”
顧卿堯卻不拿酒杯,只露了些關切之色,開口道:“酒多傷身,白日公主已是喝了不少,這杯便就算了吧。”
初蘭萬料不到顧卿堯會如此說,心道他或是有什麼不滿,忙道:“想是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惹了殿下不悅?”
“沒有。”顧卿堯不喜不憂的拋出這兩個字,便就眸子一沉,不再言語。
初蘭只覺被/乾乾的晾在當場,手中的酒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愣了片刻,訕訕的彎了彎嘴角,舉杯欲飲,卻是被顧卿堯一下子攥了手腕,攔住了。
初蘭不解,疑惑的望着顧卿堯。
顧卿堯似是躊躇了一下,幽幽的開口道:“公主身懷有孕,這酒便少喝些吧。”
他這話說得恬淡,只初蘭卻是如遭雷擊,直直的望着顧卿堯,愣在了當場,嘴脣抖動兩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他,他竟是,竟是都知道了。
顧卿堯鬆開初蘭的手腕,取了她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並不看初蘭,只望着那被子,緩緩的開口道:“三日前,皇上宣了我和姐姐進宮,提了這樁婚事。之後,又單獨與我說了會兒話,便就將公主有孕之事據實相告了。”
初蘭蒙了,全然想不到母皇竟然將實情告訴了顧卿堯。
顧卿堯擡眼望了一臉詫異的初蘭,繼續道:“皇上說,公主性柔心善,是斷不肯瞞我的,倒不如皇上先將事情告訴我了,以免公主恐我傷心難過,不知如何開口之難,也免傷了咱們夫妻和樂。”
初蘭怔住,卻也不知母皇是真的瞭解她,才就自己做了這個硬心人;還是估摸此事瞞得了天下,卻怕瞞不了顧傾堯,而留下什麼爭端禍根。只想着,心中又是一酸,不管爲了哪般,想母皇素日之威,如今只爲了她,又不知與顧卿堯說了多少好話軟話。這樣一想,心中又嘆,母皇你若真如此心疼於我,如何又將女兒逼至這般田地。
顧卿堯見初蘭眸中現了鬱色,只當她心中生了什麼顧慮,便是開口道:“公主放心,公主腹中骨肉,卿堯定會視如己出。”
初蘭擡眸去望顧卿堯,二人目光稍一交匯,他卻是垂了眸子避開了。
初蘭凝着顧卿堯,不知是燭火婆娑,或又是他心有所念,只覺燭光中他眼睫微動,似有說不出的寂寥感傷。初蘭心中不忍,不由得伸出手,覆在顧卿堯的手上,只覺他的手竟是涼涼的,心中又是一陣愧疚心酸。
“委屈你了……”初蘭說着用力攥了顧卿堯的手,只想給他些溫暖。 顧卿堯只微微的搖了搖頭,卻也不答話,兩人便只這樣拉着手坐着。
初蘭只覺這氣氛卻是愈發感傷起來,便緊着換了話題,打破了這沉寂,慢慢的端了桌上的酒杯。
顧傾堯見初蘭似欲喝酒,便要相勸,話還未出口,卻是初蘭先道:“不妨事,白日我所飲之酒,均是府裡特爲我制的素酒,不傷身的。只桌上這酒,卻是實實在在的喜酒了。喝上一杯卻也沒什麼大礙。我只敬殿下……”忽的,卻又是意識到什麼,淺笑了一下便道:“不,不該叫殿下了,往後咱們便是夫妻,若總是殿下,公主的叫着,倒是生分了。不若我只叫你卿堯,你只叫我的閨名,初蘭,可好?” ?$ H7 _* L9 Q! @5 W6 y
顧卿堯點了點頭,便就端了酒杯。二人輕輕的碰了碰杯,均是一引而盡。酒畢,初蘭隨意看了看外面,只道:“天色不早了,累了一日,早點兒歇着吧。”
二人各自寬衣,卻都是躲避着對方的目光,只怕目光交錯,又生出怎樣的尷尬。
燈滅,兩人並躺在牀上,不言不語,四周靜得只能聽到二人的呼吸聲。
初蘭閉着眼,可卻如何能睡得着,今日是二人的洞房花燭夜,只她如今身懷有孕,爲了腹中胎兒着想,夫妻房事,總也是不便的。這恰也是給了她一個很好的理由藉口,她只想,若她此刻沒有身孕,於她,怕也是難與顧傾堯行那周公之禮。
平躺了許久,直到身子都有些發酸,初蘭也未敢有什麼動作,直到覺得顧傾堯或已是睡了,方是動了動身子,誰知卻是一不小心碰了顧傾堯的手,只感到他下意識的一縮。他竟是同她一樣還沒有睡。
是了,她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卻是忽略了他的心情了,他卻是與自己不同,這一晚,畢竟是他第一次與女人同寢,心中定是比她多了一份忐忑不安。初蘭心中又生出些自責,想到他剛剛對自己保證如何對這孩子視如己出,她現在卻是這般冷落他實是不該。
初蘭猶豫了一下,輕輕的握住了他平放在身側的手。
她這動作,似是驚到了他,她能感到呼吸瞬間的一窒,身子似是下意識的往外挪了一下。雖是如此,卻並沒有抽開手,仍是任由初蘭握着。不知是因初蘭手心的溫暖,還是他心裡緊張,他原本微涼的手心,漸漸有了溫度。
感到他心思稍定,不再抗拒自己的示好,初蘭方是稍稍翻了□,往他身邊蹭了蹭,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顧卿堯先是一僵,之後便只一動不動的平躺着,在感到初蘭沒有下一步動作後,僵硬的身子才稍稍的放鬆了些。
初蘭不自覺的便就想起了她熟悉的那個寬厚的肩膀,與那人相比,他的肩膀顯得有些單薄,無法讓她安心的去依靠,她無法像對那人一樣,徹徹底底的靠在他肩上,將自己託付給他。
又或者,這與他是否清瘦無關,只因這心與心之間到底是隔着距離的。
然而他的這份清瘦單薄,卻還是激起了她心中的那份愧疚及憐惜,她想說與他些寬慰體貼的話,想說我今後定會實心對你,甚至想說將來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只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只怕一不小心,便就說出些誓言來。
誓言這種東西,對真心相愛之人尚且飄渺,她不敢聽,亦不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