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座普通的農家小院。
屋內,四五個打扮闊綽之人被繩子綁了手腳,男女老少依偎在一張土炕上睡得狼狽,一看便知被囚禁有些日子了。
另有兩個身材健碩的男子坐在在桌邊,托腮而眠,睡得很輕。
忽地屋外一細小聲動將二人同時驚醒,兩人有默契地對視一眼,各自拿了武器埋伏在屋門兩側。
咚,咚咚,咚咚咚,門外傳來有規律的敲門聲,兩人神色一鬆,收劍開門。
從門外閃進一個人來,正是墨雲。
“你怎麼來了?”一人警覺地問道,邊說邊往外張望。
墨雲沒有答話,而是陰沉着臉,將目光在左右二人身上游移,冷語道:“是誰做的?”
“什麼?”二人不明所以。
凌天中了‘九節香’,是你們誰做的?”
兩人忽視一眼,均是一臉地驚詫,其中一人驚道:“那姓凌的受傷中毒了?這,這絕不是我們幾個做的,自上次我們着了他的道,就再沒與他見過。這幾日一直聽你的吩咐在這兒守着,最遠沒出過這村子,怎能跑去傷他?!”
墨雲怔了片刻,忽地脣角一彎,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低喃道:“果然如此……”
兩人更是摸不着頭腦,纔要開口相問,忽聽院外打鬥聲突起,二人色變,驚慌地望向墨雲。
墨雲揚了下巴,兩人立時提劍殺了出去。
打鬥聲驚醒了炕上被捆着的人質,一七八歲的女孩兒嚇得依在父親懷裡嚶嚶哭了起來。
墨雲對那女孩兒溫和地笑了笑,道:“沒事兒,外面有人來救你們了,你們就快回家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置可否,墨雲卻是不緊不慢自倒了一杯水,外面的廝殺打鬥之聲他似是全沒聽見一般。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外面廝殺之聲減弱,未幾,屋門被人大力推開,張端帶了幾個侍衛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其中三人立時將墨雲圍了,令外兩個則急忙安撫受驚人質,將他們一一鬆了綁,或背或攙的救了出去。
三名侍衛手持利劍,直指墨雲,準備隨時與他開戰。墨雲卻是將腰間佩劍解了,推到桌邊,雲淡風輕地笑道:“我若想走,你們沒人攔得住我。”
三名侍衛緊了緊手中之劍,側目去看張端的示下。張端點頭揮了下手,三人方是謹慎地收了劍,退出了屋子。
“他什麼時候到?”墨雲轉問張端。
張端愣了一下,蹙眉道:“你……知道?”
墨雲不回答,只微笑地望着他,等着他回答自己剛剛的問話。
張端自知對方不會與他多說什麼,只道:“他在後面,馬上就到。”
墨雲點點頭,忽又失笑,竟是語帶調侃地對張端道:“你不去接接他嗎?他那狀況強撐着過來,別再暈倒在半路。”
張端沒有搭理墨雲,心裡確因他這玩笑生了憂心,可看對方明顯調侃打趣之意,也不好真的出去看看。
他正躊躇之際,房門被人推開,凌天臉色面無血色地走了進來。
張端立時鬆了口氣,而墨雲則眉梢一挑,露了意味深長地笑容,調侃道:“不容易,你總算爬來了,我還當我得等到天亮呢。”
凌天脣角一抽,本無血色的臉上,更白了幾分,強撐着走到桌邊坐下,擡了下手,身後張端會意,轉身出屋,把他二人單獨留在了屋裡。
墨雲目送着張端離開,轉對凌天笑道:“你真放心跟我單獨待在一起?就你現在這狀況,我一掌就劈得你見閻王。”
凌天哼了一聲,低沉地道:“你若想要我的命,這會兒就不會在這兒了。”
兩人相互凝視着,氣氛忽然沉默下來。未幾,還是墨雲嘆了口氣道:“我早該知道,外面那幾個沒一個是你的對手,不可能把你傷得這麼重。”說着隨意地往後一靠,歪在椅背上,撇嘴搖頭,擺出一副受了欺負的模樣,委屈地道:“你太狡猾了,跟親兄弟使這苦肉計,不怕將來到地底下沒臉見咱爹孃?”
凌天一怔,心裡那滋味不知是酸是甜,是苦是澀,只覺窩心難受得很,這是二人頭次這般輕鬆的交談,是第一次從對方口中聽了“兄弟”二字,只可惜卻是在這情況之下。
墨雲望着凌天,嘻嘻笑道:“聽我這麼說你挺感動的吧,想苦就哭吧別憋着,反正這兒就咱們倆,我不到外面傳去。”
凌天被說中了心事,臉色一赧,尷尬地避開了目光。墨雲見他這模樣,不免淺笑。
沉默片刻,凌天開口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墨雲反道:“這話不是我該問你嗎?我現在是你的俘虜,自然由你發落。你想把我怎麼樣?是大義滅親送官究辦?還是念在骨肉親情的份上放我一馬?要不……策反勸降?”說着忽又露了笑容,隨口玩笑道:“乾脆我也留在初蘭身邊做個公子算了,咱們兄弟聯手,其他男人全都沒戲!”
凌天沒好氣地瞪着墨雲,墨雲訕訕笑了幾聲聳了聳肩。
“你願意嗎?”凌天忽然反問道,“留在她身邊?”
墨雲道:“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我還沒打算覬覦親兄弟的女人。”
凌天眸中忽地閃過一絲尷尬之色,墨雲看在眼裡,忙道:“我沒別的意思,你別多心。”
凌天垂眸不語,墨雲收了玩笑之意,眸色深沉,低聲嘆道:“或許這就是冥冥中自有定數,該是你的躲不掉,不該是你的也偷不來……我與她本來就不該有那段緣分,如今我失了那段的記憶,或許是老天最好的安排……一切迴歸正軌……挺好的……”說着看了看凌天,復又笑道,“她對你不錯,縱是誤會你是奸細,還是一心一意地護着你……把弟弟交給她我也放心了。”
凌天眉梢一挑,擡眸駁道:“誰是弟弟!”
墨雲嬉笑:“我模樣比你英俊,武功比你高強,可不就該是哥哥嗎?”
凌天頗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
墨雲道:“不服氣怎的?要不在們現在就比試比試?”說着便用劍柄戳了戳凌天的傷口。
凌天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連忙閃開。
“這回服氣了吧!”墨雲笑道。
凌天捂着傷口瞪着墨雲,墨雲一揚下巴反過來瞪他。兩人誰也不服誰似地僵持了片刻,不禁同時失笑出聲,氣氛從未有過的輕鬆。
忽地,房門復又被人推開,兩人轉身望去,不禁驚呆了,但見初蘭靜靜地站在門口,一臉惱怒地瞪着他們。
初蘭氣得發抖,她一路遠遠地跟着凌天來此,對這會兒的場面猜想過無數的可能,又怕凌天傷重出事,又怕他二人反目,甚至害怕他們以死相搏,沒想到她心慌忐忑地趕來,卻在屋外聽了二人談笑風生,這讓她什麼憂心忐忑,心酸難受全都衝散了,只覺被他二人聯手算計一般,滿腹委屈惱怒。
墨雲和凌天見了此刻的初蘭,都有些心虛,怔怔地站了起來。先是墨雲眉頭一蹙,納過悶兒來,隨即露了瞭然的神色,釋然地笑了。凌天仍是呆了一會兒,轉望初蘭身後的張端,見張端露了個歉意的神色,方知原委,再看初蘭的臉色,雙眸中哪兒還有什麼關切柔情,一雙杏目中似要冒出火來。
墨雲難得看凌天一副無措的神情,不禁覺得好笑,然轉看初蘭委屈惱恨的神情,卻又覺得心酸。
凌天這會兒也顧不得旁人,只下意識地地想要開口解釋,低聲道:“初……”才一開口又覺場合不對,改口稱道,“公主……”可不等他把話說完,初蘭就咬着牙冷聲喝令道:“來人,公子身負重傷,趕緊‘請’回府去,好生‘照看’着!”
語罷,便有兩名侍衛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了凌天往外擡人。
凌天傷重,又硬撐着走了這麼遠的路來這兒,本就沒什麼體力,被兩人一架,卻是毫無反抗之力,況他心知理虧,見初蘭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樣,再不敢多言,只在墨雲“你自求多福吧”的目光注視下,由着兩名侍衛將他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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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只剩了初蘭和墨雲二人。
“何時懷疑我的?”墨雲開口打破了沉默。
“從沒懷疑過……”初蘭心酸地開口,“若你現在告訴我這全是誤會,我還是信你。”
“對不起。”
“我不想要你的對不起。”初蘭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想要我的墨雲,那個疼我護我,愛我念我的墨雲,那個陪我一起長大,惹我流淚哄我開心的墨雲。”
“你就當他已經死了吧。”
“可他沒死,他只是不再愛我了。”
“不是不愛,只是不記得愛過。”
“有區別嗎?”
“有!有很大的區別!”墨雲滯住,深凝着初蘭帶了些傷感地道,“我請你記得以前的墨雲好嗎,忘了現在的我,只當我那時已經墜崖死了,或許你會開心些。”
初蘭一字一頓地道:“忘不了,我忘不了那個一心一意愛我的墨雲如今竟然背叛了我,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國家!”
墨雲眸色一暗:“我沒有背叛自己的國家,我本來就是天啓人。”
初蘭一怔,隨即明白了什麼,回道:“你是說你的父親?你見過他了?是他跟你說了什麼?我懂了……你必是被天啓人迷惑利用了……如果是這樣,那我……”
“不是。”墨雲打斷初蘭的初蘭,卻又不知如何說下去似地,滯了一刻方道,“我不是墜崖之後見過他,我是從小就見過他,從小就跟在他身邊長大的。”
初蘭愣了,她不理解他這話的意思。
“不明白?”墨雲道,“我想你定知道了我父母的過往,也該知道我和凌天自嬰孩時期便被分開的往事。那我現在告訴你,當初被我父親搶走抱回天啓那個是我!被我母親帶回墨家的那個纔是凌天。”
“嗯?”初蘭徹底懵了,好似墨雲的話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
墨雲道:“現在你懂了嗎?凌天他纔是真正的墨雲!”
初蘭覺得自己可能聽懂了,卻難以置信地搖頭,急着搶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怎能分不出哪個是我的墨雲!你是在騙我,你是想把我搞糊塗了好心安理得的離我而去!”
墨雲道:“我沒騙你,你也沒認錯,曾經在你身邊的那個墨雲確實是我。只是我本來的名字不叫墨雲,我隨我父親的姓,我的本名叫秦恪。”
初蘭怔怔地搖頭,蹙眉低喃:“你把我弄糊塗了……”
“也難怪……本來就是筆糊塗賬……”墨雲苦澀的一笑,拉了初蘭坐在桌邊,自己則坐在她對面,平靜地開始了他的講述:“我叫秦恪,天啓人,我的父親是天啓的暗衛。我從未見過我的母親,我父親跟我說她是大顏人,卻被大顏人給害死了,要我將來爲她報仇。我從小就是聽着這樣的教誨長大的,我每天都拼命地練武,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像我父親一樣加入暗衛。我十一歲那年,父親突然離家,我以爲他似往常那樣出去辦差,沒想到兩個月之後他竟帶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男孩兒回來。”
見到初蘭眸色一亮,墨雲道:“不錯,如你所想,那個男孩兒就是凌天,當時他還叫墨雲。你大概能想象我當時的震驚,憑空出現了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一個人,我完全懵掉了。我父親告訴我,那男孩兒是我的雙胞兄弟,讓我們好好相處。”
“凌天那時候就跟現在差不多,不太愛說話。又或者是因爲突然被人綁來個陌生的國家而感到恐懼吧。他偷偷跑過幾次,每次都被我父親抓了回來,有時候身上還帶了傷。或許如此他也把我看做個壞人。他不喜歡我,時間久了我也不願再搭理他。”
“雖然如此,我還是禁不住對這個突然出現的雙胞兄弟產生好奇。我偷聽了父親和好友的談話,始知我父母的過往,也大概弄清了是個怎樣的狀況。原是大顏國的三公主要從氏族中挑選年齡相仿的近身侍衛,而墨氏一族上報的名單中便有墨海燕之子墨雲。我父親得知後立及趕去大顏,親眼見了那個墨雲之後才知我母親當初生了兩個孩子。我不知我父親用了怎樣的手段,總之是把那個墨雲弄回了天啓。”
“我想我父親最初的目的不過是想帶回自己的兒子,父子團聚,只是後面的發展卻超出了他的掌控。這件事被我父親的上司知道了,從中嗅出了安插眼線的絕好時機。於是秦恪變成了墨雲,墨雲變成了秦恪。”
墨雲凝着一臉驚詫的初蘭道:“以前的事,我能想起來的大概就是這些,再往後我就記不得了。我記憶中最後的場面是和凌天打架。那時候他得知了掉包的計劃,一下子受了很大的刺激似的對我父親破口大罵,罵他是小偷強盜騙子!我父親也很生氣,把他反鎖在了屋裡。他從白天一直罵到晚上,到最後他甚至哭着求我父親把他殺了,他說他不想成爲大顏的罪人。”
“我忽然很能明白他的心情。我們生長的國家不同,但成長的過程大概是一樣的。他在墨家長大,自小受的教誨大抵也是報效國家,捨身護主之類。被人利用了自己的身份去公主身邊做奸細,必讓他覺得無顏苟活於世。”
“因爲這樣感同身受的心情,夜裡我揹着父親偷偷拿了吃的給他送去。沒想到他非但不領情,反而躲在暗處偷襲我。他想要跑,我自然不能放,我倆就在屋裡打了起來。他下手很狠,或真是有心把我殺了,這樣那掉包計就實施不了了。我被他惹急了,也下了重手,一邊打一邊罵,說是他沒出息沒本事武功不濟活該如此。我倆都打紅了眼,我不記得捱了他多少下,只那感覺我到現在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