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滴盡蓮花漏,壁井酥酥沈凍酒。
宋默輕搖了搖紙扇,下面的看客頓時樂呵呵的繼續聽書。
“要說這杜秋娘人小心高,年紀輕輕她自然不願意暮去朝來顏色老,而恰巧當時的歌舞伎都是學一些現成的歌舞爲李錡表演,所以這杜秋娘便有了心思。”
“這一日恰逢李錡酒宴,需要歌姬歌舞助興,杜秋娘暗自思量,自寫自譜了一曲金縷衣。只見酒宴上,她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鳳髻蟠空,嫋娜腰肢溫更柔。輕移蓮步,漢宮飛燕舊風流。謾催鼉鼓品梁州,鷓鴣飛起春羅袖。錦纏頭,劉郎錯認風前柳。”
“杜秋娘本就生的天香絕色世間少有,這一曲金縷衣更是唱進了李錡的心坎,衆看客你們可知這杜秋娘的金縷衣唱的何詞?”
宋默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用醒木輕拍了烏木桌子。
這一拍大有來頭,行內人都知道這叫“撂駁”。
簡單說來就是提醒看官,您該給賞錢了!
宋默講的聲情並茂,金縷衣又是新穎,這邊他剛停下,臺下的看官便瀟瀟灑灑丟上了不少的銅板碎銀。
宋默正喝着清茶潤喉,一隻一兩的雪花銀落在了腳邊,擡頭一看卻是唐意丟來的。
宋默心中大驚:“難道他看出來了?”
然而唐意的臉上並無破綻,宋默也拿不準主意。
不過唐意素來出手大方,給些賞銀屬實符合她的風格。
見賞錢不少,宋默笑呵呵的輕拍醒木繼續講道。
“這杜十娘天生聰慧,這闕金縷衣只有四行。”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宋默講完擡眼恰好看着唐意,唐意也正好看着他,二人對視,不免尷尬。
宋默忙舞了一下手中摺扇掩飾。
下面看客無不露出驚訝的神色說道:“天底下竟會有如此奇女子嗎?”
宋默笑呵呵的說道:“是也,這李錡他聽完心裡像是開了春一般,年過半百哪受得了這挑逗,當即就決定納杜秋娘爲妾,做了一對忘年夫妻,春花秋月中度過無數美好時光。”
“有情人終成眷屬,美哉美哉。”看官們笑着說道。
誰知宋默苦了臉說道:“天道無情,命運不堪,沒成想好日子過了沒多久,天下大亂,這李錡竟在戰亂中被殺,可憐了這嬌滴滴的美嬌娘杜秋娘。”
衆人哪受得了這過山車般的情節,忙問道:“之後呢?杜秋娘怎麼樣了?”
宋默狡黠一笑,醒木一拍說道:“欲聽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看客們嘆了一聲,但還是意猶未盡的討論起來。
有的說老夫少妻有違倫理,有的則說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當然,宋默可管不上這些,他只想趕緊離開。
還沒等他走出春風如意樓,一個夥計便陪着笑將一些碎銀遞了過來,足有二兩。
“和大爺,您的報酬。”
宋默順手接了過來,依舊往門外走去。
這時他看見門檻裡面一個跑堂夥計哭喪着臉,在身上翻找着什麼,一邊翻找一邊口中唸唸有詞的說道:“怎麼會沒見了呢?明明放的好好的。”
宋默定睛一看不由地樂了,這正是被他略施小懲的夥計。
宋默走過去將手中碎銀用探雲手不動聲色的放進夥計口袋沉聲說道:“人生在世莫要門縫裡看人,多行好事,自會交好運。”
“哪有什麼好運啊?我剛丟了五兩銀子,五兩啊!”跑堂夥計垂頭喪氣的說道。
這時外邊走來一個腿腳不便的老者,宋默指着他對跑堂夥計說道:“你若信我,扶這位老大爺進去,自會有好事發生。”
跑堂夥計半信半疑的將老者扶了進去,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口袋,伸手一摸,拿出一看正是二兩碎銀。
可不就是他爲宋默夏雨點菜的錢嘛?
回頭一看,哪還有說書人的影子。
……
秋水起秋波,秋日正好,一風攬江河。
宋默出了春風如意樓閒逛,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暗月城的地界。
路上皆是匆忙的行人,宋默買了塊炊餅一邊吃一邊看着稀罕。
這目光看什麼都稀罕,紮在草垛上的糖葫蘆,擺在桌上的鬼臉面具,有着薄荷香味的荷包,有着傲人身姿的姑娘……
等等,傲人身姿的姑娘?
宋默咧嘴一笑,擡頭一看,愣住了。
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雲影坊天橋底下的苗女。
“看不出來,你這種殮屍人也有善心。”苗女聲音清冷,正是對着宋默說道。
宋默心中一凝,要知道他此時可是說書人的模樣。
“姑娘,你認錯人了吧?”宋默假裝疑惑的說道。
“少來這套,跟我走。”苗女眉眼好看,皺起眉來也是那麼好看。
“我說過了,你認錯人了。”即使再好看,宋默也不敢跟她走,畢竟他可是見過她的厲害。
“由不得你。”苗女靠近了些許,宋默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體香不免亂了心神。
“登徒子!”苗女微慍。
宋默只覺得脖頸一涼,低頭一看差點沒嚇個半死。
只見脖子上繞了一圈赤紅色的細繩,仔細一看哪是什麼細繩,分明是一條赤紅色的小蛇!
這不,它正吐着信子,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對宋默親上一口。
“行了行了,我跟你走還不行嗎?”宋默沒好氣的說道。
苗女輕輕吹了個口哨,小蛇順着宋默的脖子爬到了她的胳膊上,耀武揚威的衝着宋默昂着腦袋,這着實把宋默嚇的不輕。
苗女領着宋默串巷過府,不多時在一間不起眼而且塌了大半的瓦房中停了下來。
“進去。”苗女倒是言簡意賅。
宋默哪敢不從,貓着腰就走了進去。
走過破敗的院子,宋默進了右邊的廂房。
打量了一圈,房間裡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兩把木椅,桌子上放了一個茶壺,兩隻茶杯。
空氣中有着淡淡的香味,和苗女身上的一模一樣,看來這裡就是苗女落腳的地方。
苗女緊隨其後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宋默苦着臉說道:“這裡既然是姑娘的閨房,在下冒昧進來不太合適,要不改天我再登門拜訪?”
“呸,登徒子,你也知羞?”苗女沒好氣的瞪了宋默一眼,想到之前那日宋默在天橋底下色眯眯的盯着自己,她又瞪了宋默一眼。
宋默尷尬一笑,手往臉上抹了一把,頓時恢復了自己的面貌。
“看不出來,你倒是有些手段。”苗女說道。
“不知姑娘尋我有何貴幹?”宋默見苗女似乎沒有惡意,心裡不免暗暗猜測她的目的。
劫財?宋默區區一個殮屍人能有多少錢?
劫色?一口一個登徒子,還是算了吧。
如此說來,只剩下一種可能。
那就是他的祝由針法。
果然,苗女猶豫了一下說道:“你能幫我縫一具屍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