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怎意會,不敢嘆紅塵。
五兩雪花銀的確是他所贈,這倒不是他出手闊氣,只是那少女他鄉遠遊舉目無親。
雖然她自稱那中年人是她父親,但宋默二世爲人,一雙眼早已看透了半間紅塵,他基本上可以一眼斷定那中年人絕非少女父親。
且不說二人的氣質天差地別,少女雖淪落至此但仍舊不卑不亢,一雙眼睛中滿是聰慧,絕非平常人家小姐。
反觀那中年人,憨厚過頭,足以顯得呆笨。
最重要的是少女自稱來自金陵,她的話語之中尚摻雜着一絲吳人的鄉音,而那中年人雖然也是滿口方言,但至少宋默還聽得出就是附近泗水縣的鄉音。
當然宋默並不會點破,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這戲法不甚好看,有沒有更好的,再來一個!”
“來一個!”
“來一個!”
有人起鬨,自然就有人樂得看個熱鬧。
那少年也不推辭,她先是緩慢撿起地上的雪花銀交與中年人收好。
然後又是幾聲輕咳,芙蓉的花蕊更豔麗了幾分。
少女目光掃視一圈,最後落在宋默身上緩緩開口說道:“七月時,金陵靈湖裡芙蓉出水,白粉可人,我見猶憐,便忍下心來摘了一顆蓮蓬,取了十三顆放入香囊中,每逢意起,取出一顆蓮子放入銅盆之中,便可再一觀這世間少有的美景。”
少女說完,眼含笑意的看了一眼宋默小聲說道:“也是與諸位看官有緣,香囊之中恰還剩下兩顆並蒂蓮子,各位少歇,我這便讓她開出一番夏遇來。”
中年人適時遞來一個銅盆,水裝七分滿,盪漾不止,卻未有一滴水溢出盆來。
少女從腰間的香囊中取出兩顆蓮子放入手心,悄悄的說起話來。
然後將兩顆蓮子輕輕的丟入裝了水的銅盆之中,沒有水花濺出。
少女微微一笑,口中唱了個喏:“獻醜。”
說完,少女取出一隻柳葉青玉笛。
笛聲婉轉悠揚,如泣如訴之間,似有催促之意。
一曲罷,少女故作慍意道:“蓮子蓮子,緣何不起?”
衆人哪知道少女葫蘆中賣的是什麼藥,但也知道盯着那銅盆看。
“那蓮子好像是動了。”有人道,少女笑而不語。
“那蓮子好像抽了葉。”又有人道,少女背過身去,用手帕拭去了嘴角的鮮紅。
“快看,那是不是蓮葉?”有人驚呼道!
宋默擡眼一看,也不由地心中大驚。
只見銅盆之中,兩顆蓮子已經萌發長出了巴掌大的蓮葉來。
要知道,就算是宋默前世的培養皿,或者是溫室大棚也不可能有這麼快的生長速度。
“結苞了!”
“這荷花好像模樣不對啊!”
少時,終於有人看出了其中神秘。
“是並蒂蓮,天啊,竟然是並蒂蓮!”
“這簡直是神蹟!”
宋默也是不由地暗自稱讚,因爲他自始至終看的分明,銅盆之中開出的正是十年難得一遇的並蒂蓮。
碧綠羅裙遮玉體,嫣紅脂粉飾閨妝。同心共脈同根鎖,共帶同衣共葉觴。
有此過人戲法,端的是讓看客們看夠了稀奇。
人羣中驚呼聲此起彼伏,賞錢銅板,碎銀錠子一塊塊的落在了地上。
那聲音美妙至極,但這少女當得。
這時並蒂芙蓉已經羞紅了臉,伏低了頭,不多時一隻蓮蓬青翠欲滴,飽滿異常。
少女點頭致謝,然後不緊不慢的摘下蓮蓬放入袖中。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並蒂藕,上有並蒂蓮。”少女低吟了一句,隨後伸出手在銅盆中略微摸索片刻。
再拿出來,手裡已經多了一截蓮藕。
一截並蒂蓮藕。
少女繞過人羣,徑直走到宋默面前將手中並蒂蓮藕遞了過來說道:“既有緣,當贈與你。”
宋默也沒拂了她的好意,順手便接了過來,但低眼的一瞬便恰巧看見少女少有血色的胳膊,心中不免有些難過。
同樣是他鄉異地,但少女還要比他慘很多。
少女走回空地,這次沒有提醒,那敲鑼的中年人已經樂呵呵的撿起地上的銀錢來。
“銅盆白蓮,這倒是一個高明戲法。”還是那個略顯沙啞的聲音。
不消擡頭,宋默便知道說話的是那瞎眼老頭。
少女明顯也聽到了瞎眼老頭的話,但她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沒做計較。
等中年人撿完了地上的銀錢,少女滿臉疲憊的退到一旁。
中年人卻是憨笑着敲響了鑼:“多謝各位看官老爺的捧場,今日的戲法已經沒了,明日趕早兒!”
人羣意猶未盡的散去,宋默衝那少女點頭示意之後便提着手裡的一截並蒂蓮藕邁步離去。
……
秋風黃花盡,漣漪愁煞人。
走在市坊外面長街上,人來人往不少,但都顯得匆忙。
宋默瞧見不遠處的一處官道上,幾個街城衛的小廝拿着掃把拎着木桶在沖洗着街道。
每一桶水下去都能洗滌不少的血跡,甚至空氣中還有着沒來得及散去的淡淡血腥味。
宋默並未駐足,因爲這和他沒什麼關係。
等回了七號殮屍房,宋默將並蒂藕隨手放在小桌上,然後躺回冷榻美美的睡了一覺。
傍晚風沉,外面有人敲起了殮屍房的門。
宋默看見日頭尚未落去,應該不是魏氏叔侄。
開門一看,卻是夏雨。
“你怎麼在這?”宋默看見夏雨也是心中高興,笑着問道。
夏雨卻是苦笑了一下說道:“別提了,兄弟這是給殮屍司送屍體來了。”
宋默眉頭一皺沉聲說道:“六扇門把你當雜役使喚?”
夏雨聽出了宋默的不悅,連忙搖頭道:“這倒不是,只是上午官道上出了個人命案子,趕巧兒派給了我。”
宋默笑道:“這是好事啊,沒準是打算重用你。”
夏雨苦笑了一下說道:“好事個屁啊,這就是個沒頭沒腦的案子,走,請你喝酒去。”
宋默看了看天,時辰尚早,趕得上戌時點卯便跟着夏雨去了老街的酒樓。
點了兩個下酒菜,跑堂夥計沒一會兒端來了一壺桂花酒。
三杯酒下肚,夏雨的眉頭這才舒展了一些。
宋默放下酒杯問道:“你那人命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雨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低聲說道:“別提了,今天上午官道上馬車撞死了一個身上揹着包裹的女人,包裹散了一地,全都是金銀細軟。”
宋默想了想說道:“莫非這女人是個賊?”
夏雨苦笑了一下說道:“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據我探查下來,那金銀細軟正是女人自己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