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曉深吸了口氣,有時候真相就在眼前,反而讓人感到卻步。
老頭又看了看藍曉,手裡的旱菸放下了,“姑娘,你找這個人幹什麼?看你年紀還很輕,那個人,要是放到現在,起碼也有五十歲了。”
五十歲,藍曉眼皮跳了跳,沈書倫是母親認識的人,他的年紀,自然是比母親要大的。這般看來,連年齡都對的上了。
藍曉心裡想起一個念頭,眼前的兩個人,會不會就是曾經帶沈書倫上山的人之一?
藍曉問道,“那你們,還記不記得那人的樣子?”
老頭似乎沉默了一會,其實藍曉問出來也覺得是沒底的事,畢竟這是六年前,就算是六天前遇見的人,還有可能記不清樣子呢。
但是那個男人卻是沉着臉色,神情顯得有些陰鬱,他沉默了片刻,卻是鼻腔裡緩緩哼了一聲:“記得,化成灰也記得。”
藍曉只聽他說記得,後面一句嘟囔着竟是沒有聽清,她下意識問:“什麼?”
男人冷冷看了她一眼:“記得,你要如何?”
藍曉給一堵,心裡也有些覺得納悶,察覺男人的態度變化,她眼珠轉了轉,道:“能不能麻煩你、額,給我描述一下那人的樣子,比如他有什麼特徵、或者……臉上有沒有疤之類?”
沈書倫的疤痕在眉間,這是藍曉聽母親的描述,這在陳剛那裡也得到了證實。但是藍曉不知道這道隱藏在眉間的疤痕,是不是真的那麼明顯,沈書倫當年是入住的酒店,所以陳剛肯定和他有過十分近距離接觸,可以看到眉間這道痕跡不奇怪。但是不知道眼前這兩個人,對於沈書倫有沒有這麼細緻的記憶。
老頭和男人都是一愣,然後他們互相看了看,“你是什麼意思?”
顯然那個曾是嚮導的男人有了和陳剛當初一樣的疑惑,上下打量藍曉:“你進山來找人,難道認不得對方的樣子?”
藍曉面上露出一些尷尬:“我、時間太久,我記不清了。“
不知道男人和老頭是怎麼想的,互相看了一眼後,男人就對藍曉道:“我們有那人的照片。”
幾個字冷不丁傳入耳,簡直像是一記清音,藍曉有些不知怎麼應對這意外之喜,說話都有些結巴:“真、真的?”
那男人伸手抱住自己的左腿,再次費力搬回了帳篷裡。藍曉有些過意不去,但是不多會,男人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帳篷門口,手裡多了一本陳舊的影集。說影集陳舊,是因爲外面的封套都已經撕開了,只露出裡面的塑膠封起的零星幾頁照片。男人的手在裡面翻着,便抽出了一張照片來。
藍曉看見他把照片遞給自己,她站立的地方距離帳篷還有點遠,於是便朝男人走了兩步,伸手把照片接了過來。
藍曉懷着忐忑的心,看到了照片上面的內容,照片上有兩三個人,但是都很模糊,裡面佔篇幅最大的,就是一張桌子,似乎是一羣人剛剛吃
完飯,有人對着桌子拍了一張照片,於是在桌子邊,還沒有完全離開的幾個人就這麼被拍了進去。
男人已經開口:“在竈臺旁邊的,就是那個人。”
藍曉找到了照片上的竈臺位置,在那裡,站着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只被拍到了半張側臉,從他露出的側臉藍曉仔細看了,沒有發現眉間藏着的疤痕。
但是如果是認識的人,僅憑這個側臉,是完全可以認出這個人的。
藍曉有些意動,她看着那男人,帶着幾分誠懇的說:“這張照片,能賣給我嗎?”
她都沒有敢直接說要,而是迂迴的問能不能買。男人沒有說話,但卻是冷不丁笑了一下,又是剛纔曾有的讓人不大舒服的那種笑。
藍曉也覺得自己要照片的行爲不妥,她腦中一閃,說道:“不,不用照片,我想把這張照片再拍下來,你看行嗎?”
男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眸光閃了閃,似乎像是默許。藍曉見老頭和男人都沒有表露出意思,連忙把背囊接下來,從裡面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她打開手機的攝像頭,把照片對着鏡頭擺正,清晰度拉到了最高,很是認真的把照片拍了下來。
這時候她才把照片遞還給了男人。
白夜只是覺得有些許的不對勁,他從樓下上來後,就一直站在窗邊看着雲嶺外的雪線。看的久了,眼睛有些不適應。
他聽見藍曉回來過一趟,然後很快就又再出去了。然後,隔壁就一直沒有動靜。
白夜的眉心,就又皺了起來。
他終於想到了不對在哪裡,藍曉今天穿的衣服,他看着像是運動衣,因爲和藍曉面對的時候,往往白夜要花心思控制自己心神,難免分心。現在習慣的進行回想,不對了,那不是運動衣,其實應該是衝鋒衣,換言之,登山服。
白夜心裡咯噔了一下,他看着外面晴空萬里,想着藍曉,她今日去登山了?
白夜覺得自己腦仁有些泛着疼,他馬上從窗邊離開,坐到了寫字檯的椅子上。桌子上鋪陳着幾張他臨摹的藍曉筆記本上面的線路圖。白夜打開自己的手心看着,從失去所有能力開始,他覺得這手上就像牽着一條看不見的線,要把他向什麼地方牽引。
自己似乎成了某種力量的提線木偶。
藍曉走了以後,那左腿不便的男人,和旱菸老頭坐在一處,男人手上拿着那張滿是摺痕的照片,說道:“昨天才有一個男人來問過六年前的事情,今天又有人來。阿爹,你說是不是又不平安了。”
老頭不再抽旱菸,把他的旱菸袋放在了石頭上,看着男人說道:“哪有什麼不平安,無非是那失蹤的人,隔了這麼多年,認識的親人終於肯找來了。”
男人似乎頷首,又道:“剛纔那姑娘,說自己是這人的遠房侄女,因爲多少年沒有見面了。可是我看,她實在不像跟這個人有什麼親戚關係。姑娘說話,還是有些太淺
了。容易讓人看出來。”
老頭也來了興致,問男人道:“那你覺得,昨天來的那個男人,和今天來的姑娘,哪個更像那六年前失蹤的人的親人?”
男人好似被問住了,頓了片刻才說道,“唔,這就說不好了。昨天那個人,看着比今天的姑娘要城府深,他倒是沒有露出什麼破綻,不過城府深的人,一般也都不會有什麼破綻。”
老頭的目光裡露出幾縷意味深長來:“今天這姑娘,說話倒是知道留餘地,說自己是對方侄女。兒子,你還記得昨天那男人,說自己是誰嗎?”
男人的目光也變得深邃,他說道:“記得,那男人說自己是那沈先生的……兒子。”
白夜覺得在房中無法待,就索性想到樓下看看。但就在這時,他腳步生生頓住了。因爲他看見了藍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酒店的樓下。
她揹着大背囊,確實是進山登山的模樣。只不過現在,她的確是一步一步,走回了酒店中。
白夜心裡的鼓譟,就按了下去。
藍曉回到房間中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機,迫不及待的翻出了剛纔拍攝的照片。她調出通訊錄,把照片給母親發了過去。
然後,看到發送完成的下一刻,藍曉立即撥通電話,撥到了和平醫院。
照例是有護士轉接,片刻後,藍曉才聽到母親的聲音。藍曉立刻激動的叫了聲:“媽!”
母親的聲音依舊微弱,但能從她的聲音中,聽出對藍曉來電的喜悅。她說道:“曉曉。”
藍曉按捺心情,耐着性子對母親說:“媽,我給你的手機傳了張照片,應該是沈先生的。”
“沈先生?”母親的聲音中也有詫異,連聲音都重了起來。
藍曉忙說道:“對,你向護士要一下手機,讓她把照片放出來給你看,你認一下,這個人是不是就是沈書倫。”
電話那頭,出現了細微的嘈雜聲音,藍曉的母親微弱的聲音時不時的響起在電話中,然後又是過了好半刻,母親彷彿終於看到了手機,然後就是短暫的安靜沉默。
藍曉揪着心在等着,片刻母親的聲音終於響起,“曉曉,沒錯,這個就是沈書倫。”
藍曉幾乎雀躍了,她馬上道:“我知道了,媽,你放心,我很快就會找到沈先生的下落的。”
母親似乎也被這情緒感染,呼吸起伏着說道:“曉曉,告訴我,你是從哪兒弄到這張照片的?”
藍曉握着手機,想着怎麼與母親說:“媽,我到了這座山的腳下,這山裡至少還有兩個嚮導,都還記得沈先生。這說明沈先生,真的曾最後在這山裡。我一定能從這裡再找出線索。”
電話裡傳來母親悠長緩慢的呼吸,良久之後,母親彷彿嘆息着說了句:“希望人有好報,行善始終,他最終也達成了他的心願。”
語氣中有最深刻的嘆息,和對沈書倫莫名的哀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