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閉起了眼睛,猶如玉雕。
腦海中很亂,一會是柳生說的“白公子,你有沒有所愛的人。”,一會兒畫面突轉,清冷的月色下,有女子跳躍的背影,那個女子叫他清淵先生。似乎,真有羈絆,在他和未知的女子之間。
躺在牀上,第一次強迫想了這麼多,記性不好也是件挺難的事,尤其是他從來沒想過他也會某一天拼命要靠回憶想起某些東西。清淵這個名字是他很久之前的真名,他努力回想起上次最後一次叫它是在什麼時候。
似乎在桃花灼灼,諦聽還沒有被罰的時候,彼時諦聽精神大盛,一天要是不惹點事兒簡直就不能過下去。那時候的諦聽,遠沒有現在來的這麼沉默。恐怕不只是地藏下了禁言令,很大一部分,他在黑貓那雙眸子裡,找不到當初的張狂了。
這樣一隻獸也有變得時候,他努力思考根源,卻未必得要領。這也許真的是,讓人沒辦法控制。
他突然睜開眼,幽沉沉的目光盯着遠處,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確經歷過一場惡戰,幾乎將他元氣都給耗盡,甚至唯一一次,他拼勁全力依然敗了,直至他休整了許多年,才終於得以恢復。這,的確是不該被忘記的事。
還有那次對決之中,他最終沒有保住的一個人。
公主。
是,他都幾乎要忘了。那次他與千年殭屍王的一場比鬥,也許說比鬥並不合適,因爲雙方都是殊死較量,他爲了保住公主,而纏了殭屍王三天三夜。可是最終,也輸了。後來公主怎麼樣了呢?
似乎是被殭屍王強行帶回了。
聽起來好像是比傳奇還要傳奇的故事,他也曾參與這種爲了保護一個人而進行的爭鬥,現在想想,好像不應該會是他做的事。但這件事,當時又確實是做了。
原來,諦聽所說的風月,就是指這個。風月無邊,是說這件事還沒有結束?也就是說,公主……還活着?
白公子愣怔,對於這個結論他不太能消化,也有些不可思議的想法。被千年殭屍王抓走,他想起印象中那個柔弱的公主的樣子,她難道竟能虎口逃生麼?
雖然想是這麼想,但公主如果真的逃了生,那麼她現在,是想幹什麼?!
五月陽春,夏日的午後,黑貓依偎着白公子,偶爾擡起圓圓的腦袋,看着他發呆。
白公子的髮絲拂在藤椅的扶手下,垂到了黑貓的背上,黑貓似乎覺得癢,伸出爪子撓了撓。
白公子愣了很久很久,終於他苦笑,諦聽,我想起來了。“爲什麼梅花林沒有妖氣,因爲那是公主啊,不僅不是妖,更是得天庇佑的皇室血脈,尊貴無雙。”
所以她纔有那麼強大的靈力,那也就不奇怪了,能躲避他的追查,還把那麼刁鑽的生離咒種在柳生身上。
黑貓淡淡看他一眼,慢慢又趴了下去。
白公子兀自說着:“既然是她,那又是爲什麼呢?生離咒這種捆綁姻緣的法咒,殭屍王如果知道她這麼做,肯定……”
他驀
然變了臉,一瞬間,他似乎知道柳生身上另一種哪來的了。
白公子側過頭,有些乾澀道:“是公主,她和柳生的情誼一定被殭屍王發現了,殭屍王纔會惱怒,要置柳生於死地。生離咒,是她爲了保住柳生的命,纔會種下的。”
黑貓諦聽睜着眼,幽暗如星光的眸光,與白公子相對。他默默和黑貓對視了一眼,殭屍王是不老不死的怪物,既然他不死,就會一直糾纏公主不放。公主逃出來,顯然也激怒了殭屍王。
白公子不由伸出手,撫着諦聽的背:“說起來,那次我與殭屍王那場惡戰,你也受了不小的傷,”臉上有淡淡的笑,有些模糊,“輸的真是難看啊,大概是最慘烈的一次了。我們倆都躺了不知多久。”
黑貓看了他良久,終於緩慢地搖了搖頭。
有人說,爲什麼妖孽橫行,從來就不是天道所允許的。說妖孽代表着毀滅,但從來沒人見識過,妖孽可以覆滅一個王朝。
所以它們要被剷除,因爲人間的主人不會允許這些異類破壞他們的地方。
一個王朝的覆滅,徹底湮滅在歷史洪流中,找不到任何一絲痕跡。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爲愛而不得的愛。
當年公主被殭屍王愛上,上天入地不得其所。死要拖着一起入地獄,殭屍王的愛恐怖又霸道。不管當時,白公子是出於何種理由,和這隻千年老妖死磕上了,鬥得昏天黑地,最後兩人都筋疲力盡,殭屍王依然死活不放公主,白公子和神獸諦聽都撐不過去,暈倒在了十里桃花林。
再醒來,公主就不知所蹤了。
嚴格上來講,是他保護不力。
想到這,儘管也已經不明白當時自己的感受,白公子還是捏了捏扇子,覺得有點嘆息。
“啊!?少爺!!”半空裡傳來一聲尖叫,充滿惶急和驚懼。
柳府只有一個少爺,白公子椅子頓時坐不住了,諦聽拱着身子,蓄勢待發。一人一獸趕到了門前,竟然有個丫鬟縮在地上,正在瑟瑟發抖。
“發生什麼事了?”白公子俯身望着她。
丫鬟只知道抖,險些哭了。
白公子直起身,立刻邁步走進屋裡,迎面一看還是柳生那張大牀,被子都拖到地面,柳生四平八穩僵挺在上面。
旁邊一碗藥跌在地上摔得粉碎,藥汁四處流淌。看這情形,柳生像是斷氣的模樣,紋絲不動。
丫鬟一聲尖叫,手指着牀邊:“是小春,她喂的藥!”這種時候,永遠不嫌落井下石。
白公子聞言,慢慢地轉過了身。小春低着頭站在一旁,碎花布衣穿在身上,就像初見時一般。看上去,一如既往是柳府那個寡言的大丫頭。被人指着鼻子罵,她好像也不着急辯解,連頭也不擡。
然而,白公子緩緩走到她面前,微微低頭看着她:“來柳府這麼久了……小春,爲什麼你總是低着頭呢?能不能把頭擡起來,讓我看一看。”
小春沒有動,甚至手指頭也沒翹一下。再往下看一點,分明可以
看到她的手腕子上一圈紅痕。像絲線那麼纏了一圈。
看那樣子,真是極盡的本分安順。可白公子卻伸出了手,猛地挑起了她的下巴。
一瞬間,明豔的光彩從小春臉上綻放出來,那張臉沒有一絲表情,但對人們來說,終日低着頭的小春,究竟長什麼樣子,誰的心裡其實都不是真清楚。
此時,屋子裡所有人都怔住了,連癱在門口大哭的小丫鬟也瞬間啞了嗓子。
脣紅,齒白。小春姑娘顧盼流波,美目如畫,容貌說不出的柔魅絕世。她與白公子對視,白公子挑着她的下巴,一時間面上神情也沒變。
小春衝他笑了笑,說,“先生,好久不見了。”
小春的聲音似乎也在一瞬間變了,變得柔和婉轉,如同山谷的鶯兒。
白公子託着她下巴的手指忽然感覺有些僵,一旁的丫鬟小廝早嚇傻了,小春柔婉地笑:“先生,需不需要,親手爲你斟一杯獅峰龍井?”
白公子驀地閉上眼,從鼻子裡吸出一口氣,低緩道:“秋月。”
小春癡地一笑,忽然揮動了袖子,寬大的袖擺從他面前掃了過去,暗香隱約,梅花凜冽。然後人影一轉,屋子裡哪裡還有小春的身影?
白公子終於緩過神,暗暗捏緊了扇子,和諦聽追出去。
那片被刨了的荷花池上面,飄起了許多灰色的煙霧,那些雲氣上,匍匐着一隻大的犬類動物,尖牙齜嘴,模樣很是兇悍。
而在大犬的背上,小春顛足站着,又或許應該叫秋月,水色樓的秋月,洛陽第一美人。
白公子望着她,“小春,秋月,春花秋月,我早該想到是你。”
小春站在大犬的背上,身上碎花小布飄動,她笑的溫柔,好像在水色樓的那個晚上,她腳下一舞,足以傾倒衆生。
白公子想,的確是絕佳的掩飾,誰能夠想到,誰會去想,柳府的一個始終埋首的丫鬟,擡起頭來之後,會是這樣的傾世之姿?
他終於明白了柳生的死心塌地是爲何來,心儀的姑娘就在眼前,日日都能相伴,叫柳生怎能不心志堅定?
也怪他疏忽,竟然全然沒有發現。
最要命的東西,往往就在舉目就能看見的地方。咫尺之間。
“多日不曾好好看看,先生還是漂亮的那麼讓人心動。”小春眨巴兩下眼。
白公子喉嚨發澀,終於叫出來:“公主……”
小春在聽到這個稱呼後噗嗤笑出來,那雙眼睛也更加亮了:“怎麼樣,先生想起我了。”
“想起來了。”
“是嗎,真不容易。”小春點頭。
白公子有點說不出話,黑貓在他旁邊也沉默着,用幽藍的眼睛幽幽盯着小春。小春目光含笑,瞥了地上的黑貓一眼,眼底的笑意更深:“諦聽看來比先生更早認出我。”
白公子仍是沒說話。
“那麼先生,現在還是來保護我的嗎?”小春問的突兀,卻俯身下來,定定地望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