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向思翎穿着比基尼泳衣,披着浴巾,走進小區會所的游泳池。有時候這裡一整天,只有她一個人。但是會所工作人員,依然保持着水質的清潔新鮮,這也是她喜歡來這裡游泳的原因之一。
時間太早了,連救生員都還沒來,池邊只有一個穿着保潔制服的年輕女工在低頭忙碌。然而向思翎意外地在池邊躺椅上,發現了一個多日未見的熟悉身影。
他今天穿得,倒是比之前在華譽進出時,隨意很多。沒有西裝革履,而是穿了件黑色長袖T恤、運動長褲,襯得他的膚色更白,很有幾分當年的少年氣。
向思翎丟開浴巾,娉婷走近,不出意料地看到駱懷錚微微偏頭,避開直視她的身體。
向思翎噗嗤一笑,彎腰湊近:“爲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被我耍得不夠?你要的東西,不是都給你了嗎?”
駱懷錚這才擡頭,目光釘在她的臉上:“我是來道謝的。”
向思翎直起身子,在場邊做起熱身動作。駱懷錚又扭頭望向水面。
“很不必謝,這是我欠你的。”她說。
駱懷錚的心緒複雜難言。他說:“如果說不再怨你,你可能不相信,我現在也做不到。但我也清楚,那時候,你也是個孩子,比我還要小几個月。一個女孩子被人控制威脅,即使不做什麼,也不能說是你的錯。
我一直以爲自己是最慘的。但其實,我在獄裡,也有人關心,有人引導,讓我不要走上歪路,不斷有人告訴我,我的人生還可以重來,很多人幫我。但是你沒有。我聽說了你的一些事,那幾年,你並沒有比我好過,你活在另一座牢籠裡。”
向思翎停下了熱身動作,側頭看着他。然而駱懷錚就是這樣一個人,永遠像大海一樣寬容平靜。當你望向他澄澈寧靜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真的這麼想。
向思翎一扭頭跳進了水裡。
駱懷錚雙手交握,坐在矮矮的沙灘椅上,彎腰低頭,沉默地看着她一口氣遊了一千米,中途不歇,這才重新露出水面,趴到他所在的池邊。
“我冷靜了一下。”她滿臉是水,似笑非笑地說,“差點被你忽悠。原諒也好,欺騙也好,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我猜,你今天來的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替李輕鷂,來探我的虛實吧?畢竟某個案子,他們查了這麼久,也抓不住兇手的把柄。”
一剎那,駱懷錚的心中閃過心虛。但他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然而,於向思翎而言,他一瞬間的遲疑足以判斷。
她偏頭,用手臂枕着腦袋,用孩童一樣天真的姿態看着他,說:“上次你陪了我兩個月,才換來我想起李美玲殺人的事。當然,大腦的記憶,也是預料不到的。這回,你想拿到另一個真相,難道打算又委屈自己,陪我兩個月?”
駱懷錚乾脆不否認,盯着她的眼睛,說:“我沒想那麼多。但是從你說出李美玲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做這麼多,只是爲了幫我,對你自己沒有任何好處,甚至給你帶來了麻煩。
所以我想,你和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樣,也許你並不願意做壞事。不管是七年前,還是現在,你做的那些決定,或許有苦衷,你也許被人逼到了絕路。不知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其他人並沒有權力去評價你的人生,就像他們沒有權力去嘲笑和評價我是如何從一個清華保送生變成了監下囚,儘管那樣的人當年也有很多。”
向思翎有片刻的怔然,但很快不屑地笑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把下巴擱在雙掌上,盯着駱懷錚說:“就算你現在想來哄我套話,我也沒有那個心思了。夢一旦醒了,人就該回到現實,迎來她所要面對的結果。可是,誰讓……你是你呢?今天換任何一個人來試探,我都不會搭理。
也好,駱懷錚,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殺死羅紅民的真兇?我告訴你答案。不過,這是我最大的秘密,所以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欠你的,我們終於兩清了。駱懷錚,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對你感到愧疚,我也解脫了。”
——
這天,駱懷錚是在天快黑的時候,趕到警局的。
李輕鷂和陳浦正各抱着一疊證物袋,往外走。駱懷錚案告一段落,兩人又開始仔細讀葉松明的日記本,但迄今爲止,還沒有收穫。
看到駱懷錚,李輕鷂先開口:“駱懷錚,有什麼事嗎?”
駱懷錚鄭重點頭。
兩人立刻把他帶到會議室,駱懷錚先掏出了李輕鷂之前給他的竊聽器。
音頻播放完畢後,駱懷錚神色凝重地說:“然後她就做了一件事。這件事很奇怪,我不知道和羅紅民的死有什麼關係,所以我決定馬上來告訴你們。”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什麼事?”
駱懷錚腦海裡浮現,今天一整天看到的一幕。美麗纖細的女人,頭一次露出冷酷神色,如同翻飛的魚兒,在水中暢遊着,不知疲憊,不肯停歇。
“她一直在游泳。”他說,“她遊了整整5個小時,中途只起來上了一次廁所,喝一瓶能量飲料,還有兩片藥,但我不知道是什麼藥。我記數了,她遊了120個來回, 12公里。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但是她的速度很穩定,最後出來的時候,整張臉都是白的,差點暈倒,但是她做到了。”
駱懷錚走後,陳浦和李輕鷂立刻鋪開明雅湖地圖,攤開他們的探案筆記本,對比各項記錄,很快得出結果——
之前他們找不到向思翎的在場證明,是因爲他們做了錯誤的預判,只從別墅前後5公里處查監控,預設了向思翎當晚來回最多遊10公里。畢竟當時是春天,湖水寒涼,人的體力有限。
可今天向思翎卻告訴他們,她可以在5小時內遊12公里,那麼,她就可以在離監控更遠的、絕對安全的位置下水。
“可是……時間不夠。”李輕鷂遲疑。
“夠。”陳浦斬釘截鐵地說,“你記不記得,第一,是那個夜班車司機,當時他故意開得很慢,2個半小時纔開到,我們是按照正常1個半小時車程預估的。但如果當晚,司機比平常開得還快呢?那就有可能縮短到1個小時之內。再加上步行半小時和游泳時間,她正好能在2點左右趕到別墅,殺死羅紅民,再與2點10分抵達別墅的路星匯合。
第二,我們當時就推測過,影竹山營地的服務員,有可能根本就沒有在早上7點半,見到向思翎本人,她被誤導了。那麼,她實際達到影竹山的時間可能更晚,那樣時間就更充分了。”
“可是她的孩子只有3歲多。”
“如果那個孩子,就是能夠配合母親,僞造不在場證明呢?”
李輕鷂沉默了。
陳浦冷笑着說:“向思翎已經明明白白向我們承認了,她就是殺死羅紅民的真兇。但她之所以敢暴露給駱懷錚,就是知道,我們找不到證據,她下水的地方沒有監控,司機也沒有見到她的正臉。她完全‘隱形’。”
李輕鷂心念一動:“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漏洞。路星,只要抓到他,就能得到口供;還有那輛來路不明的麪包車,丁隊那邊只要能找到源頭,說不定就能查到向思翎身上!”
“沒錯。”陳浦說,“抓她,是時間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