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三兒的說書時間又到了,這次從兩名忠實聽衆變成了三人,加上了聽的不亦樂乎的大嶽,這讓恭三兒特別有動力,也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這麼多歪門邪道的故事,還被恭三兒講的頭頭是道津津有味。
趙匡亂不再聽恭三兒胡謅,悄悄離開客廳,在廚房門口停住,看着一個女人圍着圍裙熬着一鍋湯,一縷青絲擋住了這個女人的視線,女人輕輕拿開,一個梳着兩個羊角辮的小丫頭翹着腳,洗着青菜。
“廚房是男人的禁地。”在趙匡亂愣神的時候,小桃花揹着手,一副老氣橫秋道,也不知道是跟在哪裡學的。
易螢火衝趙匡亂輕輕的笑着。
趙匡亂同樣笑着,摸了摸鼻子道:“看來需要你再給我買一個手機了,那個手機落在了山崖下。”
易螢火輕輕點了點頭,眼圈有些微微發紅,可能是廚房的煙燻的,還是揉進了沙子。
趙匡亂清了清嗓子,卻感覺自己的話像是卡殼了一般,說不出口,不過卻抱起了小桃花,看着這個漸漸長大的小丫頭,就是這所謂時光最好的證明。
“我這個一家之主,也當的太不稱職了點,我甚至不知道小桃花上幾年級,不知道我女人做的最拿手的菜,不知道小桃花什麼時候哭了笑了,被欺負了,不知道我女人苦了,冷了,暖了。”趙匡亂擦掉小桃花臉上的淚水,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死死壓着一般,讓趙匡亂喘不過氣,甚至讓他抱不住輕盈的小桃花。
“傻子,你都知道。”易螢火轉過身,肩膀微微抖動着,沒有人願意如此拖泥帶水,但不拖泥帶水,就不是他們這個人生!
趙匡亂放下小桃花,點了點頭,鼻子有些痠痛,卻死死強忍着一種東西,強忍着一種衝動,他怕他會把多餘的說出口,他怕他一不小心就留在了北京,他怕易螢火會成爲第二個郭紅燭,或者第二他姐。
趙匡亂輕輕離開廚房,不是一個爺們該做的,他全都做了,他寧願易螢火,小桃花把他想成一個狼心狗肺的混蛋,他寧願她們對他只有嫉恨,沒有牽掛,因爲這牽掛,讓他幸福的怕突然會失去一切,讓他怕自己會習慣。
“爲什麼他總是要走?”小桃花倚在易螢火的身上,愣愣出神的問道。
“小桃花,長大後你就會明白了,但你要記住,永遠都不要恨他,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不能嫉恨,如果我們都忘了他,他就真的被忘了。”易螢火突然笑了,擦掉淚水,繼續熬這一鍋的湯,如果我們都忘了,他就真的被忘了,或許這纔是趙匡亂最恐懼的吧。
小桃花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想明白,但她從來沒有把趙匡亂當做一個白眼狼。
北京的夜色,讓人慾罷不能,卻在這欲罷不能中,給人一種渺茫感,這種感覺,是任何城市無法給趙匡亂,只有在這座城市,趙匡亂纔會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永遠永遠不會被這座城市所記住他的名字。
“亂子哥,爲什麼你要離開北京?這裡有養眼的媳婦,有討人喜歡的女娃娃,爲什麼要走,跟小爺混在一起?”大嶽站在趙匡亂身後道,大嶽的話,往往比什麼都要一針見血,或許就算是大嶽都能想明白,離開北京,趙匡亂註定會顛沛流離,但留在北京會怎樣?大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大嶽,有些事,說不清楚,北京也好,青島也好,南京也好,這些城市難道真的跟我們這些小人物有關係?離開北京又或者留在北京,有區別?五十步笑一百步罷了。”趙匡亂轉過頭,看着什麼都懂,就是唯獨不懂人心的大嶽。
大嶽傻笑了笑,似乎一瞬間明白了什麼一般,活動着筋骨道:“太複雜了,俺想不明白,但俺覺得亂子哥你走的路,就算偏了點,也偏不到哪裡去。”
趙匡亂大笑了笑,拍着大嶽那厚重的肩膀道:“大嶽,以後你還是少跟小爺聊天,整的你也神神叨叨的了,要是再次把你帶上虎頭山,老爺子看我把你教成江湖道士,非削我不行。”
大嶽搖了搖頭道:“這可叫風騷,你不懂。”
趙匡亂笑的更歡了,感覺大嶽學恭三兒是神似,這恐怖的神格只能增添笑料,有些不倫不類,更有些黑色幽默。
“你們聊什麼?”恭三兒這廝屁顛屁顛的出現在兩人身後,上廁所時見趙匡亂在這裡笑的不成人樣,也湊着臉道。
看着恭三兒那張臉,這巨大的反差,讓趙匡亂有些炫目,不過也只有笑容能讓這一切釋懷。
一桌熱菜,一紮啤酒,爲恭三兒這酒鬼準備的一瓶二鍋頭,一羣不爲目的相識的人們,編織出人生這張無比巨大的網。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更別說這個不算隆重的飯局,酒足飯飽後,小猴吳銘老老實實的離開,沒有帶趙匡亂出去鬼混,只是再三叮囑趙匡亂,臨走時給兩人打聲招呼。
大嶽恭三兒兩人擠在客房,趙匡亂住曾經住在這裡的老房間,一切安排妥當後,易螢火小桃花先休息,兩人一個要早起上班,一個要早起上學,完全不像是這三個睡死都沒人管的無業遊民。
因爲易螢火的威嚴,恭三兒也不敢瞎鬧下去,這廝今晚喝了不少,倒頭就睡,霸佔了整一張牀,一副痞子作風。不過大嶽早已習慣了小爺這種不討喜的生活態度,自己坐在房間沙發上眯了一會,對於睡眠質量與睡眠環境,大嶽沒有任何要求,甚至差不多到了站着都能睡着的地步。
躺在鋼絲牀上,這個房間一點也沒有變,趙匡亂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好像自己給易螢火當保鏢的日子就在昨天一般,好像在青龍村的日子也在昨天一般,但活動了活動傷痕累累的身體,趙匡亂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
閉上眼,腦中就浮現出各種各樣的人,這一路走來所遇到的人,像是走馬觀花一般在自己腦中轉過來轉過去,讓趙匡亂難以入眠,其實失眠對趙匡亂已經算是**病了,影響趙匡亂的不是恭三兒那隔壁的呼聲,還是大嶽有時的夢話,而是他根本不想睡,就是這麼的簡單。
起身活動了活動身體,躡手躡腳打開房門,趙匡亂打算去衝個澡,但不想吵醒這滿屋子的人,好不容易來到洗澡間,趙匡亂卻有點不會鼓搗這新式的洗浴,費了好一會功夫才放開淋浴,不過只有涼水。
雖然只是涼水,但趙匡亂脫掉衣服,直接鑽進水中,一瞬間的冰冷,隨後的是一陣清醒,趙匡亂喜歡這種感覺,打心眼的喜歡,這能讓趙匡亂有一種感覺自己是確切存在的。
透過玻璃,一身恐怖的傷痕,甚至趙匡亂也說不清這些新傷舊傷來自哪裡,只記得它們的疼。
鏡中的自己,頭髮微長,像是雜草一般,臉色仍然蒼白,一副不起眼,讓人越看越陌生的模樣,趙匡亂碰了碰鏡子上的水珠,轉過身。
背後是一副不甘的大聖,出自虎頭山的劉青松之手,這猙獰的猴頭像是趙匡亂一般,被這傷痕累累的身體襯托出一絲特別的戾氣,讓趙匡亂都有些忌諱這個會蹦出來的猴子。
自己慢慢的變了一副模樣,這是趙匡亂不得不承認的,而多年以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趙匡亂不知道,可能要比現在還要人不人鬼不鬼,這讓趙匡亂再次問自己的一個問題,這個殘缺的自己到底配不配給別人幸福。
洗手間的門這時打開,趙匡亂仍然在走神,甚至沒聽見敲門聲。
一個驚呼聲驚醒了神遊其外的趙匡亂,趙匡亂轉過頭,一個捂着嘴的女人正站在門口,雙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趙匡亂也一時愣住,連忙做了個噓的手勢,這個場景要是被恭三兒看到,這廝肯定會分成六章八回說個不停,那時候趙匡亂恐怖是跳進銀河也洗不清了,雖然本來已經洗不清。
易螢火還真不叫了,連忙關上了門,甚至還紅着臉遞給不知廉恥的趙匡亂浴巾。
趙匡亂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接過浴巾,擋住重要部位,雖然早已被某人看光,趙匡亂一時也紅了臉,呼氣也粗了起來。
孤男寡女,一間洗浴間,**的身體,易螢火那誘人的睡衣,隱約透露出的身材,讓人血脈膨脹。
不過易螢火所一直注視着的,是趙匡亂更加猙獰的身體,還有那隻霸佔趙匡亂整個後背,一身金甲的猴子,那猴子呲牙咧嘴的臉,掩蓋着的是更加恐怖的傷口。
這個男人,到底在這短短的一年間,經歷了什麼?易螢火不知道,同樣也不想知道,因爲她改變不了他任何,她也不願意改變他任何。
這是易螢火腦海中的唯一的想法,這個如此不堪的身板,這讓人驚歎生命力是多麼強悍的傷口,讓易螢火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