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安茜娘她還不知道,宋全明身份已岌岌可危,她只當,自己攀上御史的高枝,宋全明更於枕上對她許過萬般諾言,她安茜娘,孝期一過,就是誥命夫人了。
“掌櫃的忙什麼呢?坐在屋裡不見人?” 茜娘走到門口臺階下,突然停下腳步,不肯再向前走了。
青桃鎮定地看着她:“姑娘有事,我們下人也不能知道。不過既然請了小姐,小姐還請進去爲是。”
安茜娘如弱柳不堪,半倚半靠在丫鬟臂上,口中嘆道:“我如今身子不好,走幾步就乏了,請姐姐進去稟告一聲,容我片刻。”
梨白與忍冬哪裡經過這些,此刻都只有眼巴巴看着青桃,要聽她如何應付。
難不成真就晾這一羣人在這裡?那成了什麼樣兒了?!
青桃面帶三分微笑,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地開口了:“既然小姐乏了,只管這裡站站。我們姑娘沒得說,一向待客有道,更從不會強人所難。小姐歇會子也好,不如夫人先請,待小姐歇夠了,再進來也是一樣。”
安夫人本來就呆,聽了這話更不知所措,自己先進去?進去怎麼說?
曜靈依舊屋裡坐着不說話,面上卻帶着笑,由不得心裡就爲青桃叫了聲好。
茜娘心裡氣得噴火,卻尤能強自鎮定,面露懇請之色,不看青桃,只向屋裡道:“既然如此,請掌櫃的賜我個小杌,我坐了也好歇息。”
這下不用青桃開口了,曜靈冷靜而堅定的聲音,緩緩從屋裡傳出來:“既然小姐要求,來人,賜她個坐!”
這下可氣了茜娘個倒仰!
你這小賤人什麼身份。我剛纔已給足你面子了,你竟這般欺我?你再能不過世子一個侍妾,且還不定能成事,如今我已跟實了御史大人, 誥命指日可待,你竟敢這樣對我?!
不過氣歸氣,茜娘靜下來一想。到底自己眼下是在人家的地界上。她非要這樣給自己難堪,也沒有辦法。
只不過證明,她尹曜靈確是個不識時務者!將來自己真正帶上鳳冠那日,還怕捏不死她?!
好漢不知眼前虧!何必與賤人一般計較?
安茜娘心裡拿定了主意。臉色微轉,見婆子果真送上杌子來,便暗中推了身邊丫鬟一把。
丫鬟會意,忙對那這婆子道:“這東西又矮又小,放在院裡小姐如何坐得?且這地上又涼又潮的!”
婆子愣住,站在原地看着青桃。
青桃冷笑:“既然這個不好,那敢問小姐,要擡春凳出來麼?”
茜娘暗中咬牙,臉上幾乎沒了血色。半晌方氣若游絲地道:“算了。我還是陪母親進去,也見見掌櫃的,也說說話吧!”
當下一干人從青桃梨白忍冬身邊魚貫而入,那兩人還好,忍冬翻了翻眼睛。突然小聲來了一句:“脫褲子放屁!閒的!”
聲音不大,可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安家的只當沒聽見,皆雙目朝天地過去了,青桃梨白卻暗中笑了個半死。
安茜娘先入,曜靈猶自坐着不動,安夫人進去後,曜靈方起身,款款行了個禮:“夫人,小姐,有禮了。”
安夫人笑得比哭還難看:“掌櫃的,幾日不見,你又。。。。”
不想客套話才說了一半,茜娘咳嗽一聲,安夫人的聲音便憑空消失了。
“兩位請坐,梨白,上茶!” 曜靈盈盈笑着,坐回上首原位,“不知兩位既來,所爲何事?”
安茜娘心想你明知故問!宋大人去見了世子,你我算家眷,自然也要見面敘舊,這還要問?
曜靈自然對些心知肚明,她只是好笑,茜娘你爹屍骨未寒,你身上孝衣尚着,就這麼做了人家的家眷了不成?
“也沒什麼別的事,”到底安夫人還要幾分面子,見無人開口,自己猶豫地道:“只是宋大人來這裡,我們在外轎子裡等着也無趣。想到掌櫃 的必也在這裡,便進來見上一見。”
茜娘一聽這話,臉上便有幾分得意之色。我如今算是無名無份跟了宋大人,可你又怎麼樣?不也一樣無名無份?
曜靈微笑點頭,只對安夫人道:“確是因些事耽擱了,不然也不至於留到現在。”
安茜娘一聽來了興趣:“爲何事耽擱?”
曜靈這才掉過臉來看向安茜娘,青金色的眸子裡陡然一道幽冷銳光閃過:“公事。”
茜娘臉色陰沉下來,被曜靈這兩個字敗壞了興致,不過想了想,半是訴苦半炫耀地又開了口:“世子事多人忙,自然少不得公事纏身,且別說世子,就連宋大人不也一樣?我因此常勸他:公事是辦不完的,到底還該愛惜自己的身子纔是。若身子壞了,再多的公事也辦不得,到時反於國家社稷無益。”
這話一出口,不僅是曜靈,就連青桃都覺得茜娘愚蠢到簡直無可救藥了。
曜靈擺手搖頭,止住了青桃鄙夷地眼神,輕輕笑道:“我不管那些,我管我自己就好了。對了,小姐夫人,一路趕過來,可還辛苦麼?”
安夫人接過梨白送上來的茶,口中若有所無地哼了幾句,茜娘則直接搶斷她的話道:“是趕了些,不過,掌櫃的怎麼知道?”
曜靈心想這人是傻的,宋大人已經泥菩薩過河了,自然要趕來救自己的命,可惜目前看來,你是什麼也不知道。
既不知道自己所棲的高枝將斷,也不知外間已是風雨飄搖。
宋全明倒了,你還往哪裡攀?
想到這裡,曜靈本來極度鄙夷安茜孃的心裡,陡然生出一絲憐憫來。其實都是一夜間失了依靠,她與安茜娘,在這一 點上,可算有相同之處。
自己更比她可憐,因失去之時,自己年紀尚幼,又是父母皆亡。
安茜娘有母有業,若不是一心爲了富貴,她不至於走上這條路的。活下去,並不難,難得是 ,怎麼活得有尊嚴,像個人樣。
可相同的問題到了安茜娘這兒,就成了怎麼活得跟以前一樣,貴小姐,貴婦人, 她只想要這樣的生活。
“宋大人沒跟小姐提過,爲何這樣匆忙麼?” 曜靈呷一口茶,似漫不經心地問。
安茜娘臉上頓時一片嬌羞:“大人說,公事何需茜娘操心?茜娘只要將母親與自家顧好,就算是幫了大人了!”
曜靈臉上肌肉抽動兩下,趕緊將頭埋進了茶碗裡。
安茜娘得意起來,就着手中青花蘭石紋細瓷茶碗,輕輕抽了一口,陡然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怎麼是雀舌?我只喝進上的極品六安瓜片!”
忍冬笨手笨腳地端了一盤果子,正走到她身邊,聽進這話,順手就將她放下的茶碗收進了果盤子裡,一併端到了曜靈面前。
茜娘目瞪口呆,忍冬將果子一碟一碟放了下來,最後留下茶碗,若無其事地對曜靈道:“回姑娘,這茶燉得苦豔豔的,也不知哪兒不好,這裡不用,我留着自喝了。”
曜靈肚子裡忍笑忍倒內傷,尤其看見安茜娘一臉茫然,繼而不屑,最後聽說忍冬自用,簡直就是崩潰的表情,忍得渾身肌肉都酸了。
“行了你下去,” 曜靈故意對安茜娘瞪得老大的眼珠子視而不見,淺笑着吩咐忍冬:“六安瓜片我這裡沒有,你去外書房對世子爺問聲,若有,就請他勻些過來,給安小姐燉茶。”
安茜娘慌了。宋全明此刻怕不正在外書房?若因此打擾到他談公事,晚上回去怕沒有好果子吃。
最近幾天,宋全明對自己一直沒有好臉,每日回房不是陰沉個臉,就是長吁短嘆,她總不敢去煩他,有必要問幾句時,對方也沒有好聲氣。
況且,現在她在曜靈這裡,宋全明本不知道,他只讓她轎子裡等,是她自己做了主張,溜出來,欲在曜靈面前甩甩威風的。
再者,這裡又是岑殷的地方,那也是個對她沒有過好臉色的,她總有些膽怯。
這樣一想,安茜娘嘴裡立刻敲響了退堂鼓:“不不別去!”
曜靈犀利的眼神立刻向她這裡掃視過來,茜娘臉上堆滿了假笑:“何必那樣麻煩?來來,將茶碗給我,江南雀舌十分有名,我,我將就用些,也未爲不可。”
忍冬卻不肯了,將盤子端得牢牢地,看向茜孃的眼神裡,隱隱有些不懷好意起來:“小姐何必將就?外書房離得不遠,姑娘的話世子爺又一向言聽計從,我這就去取了來燉上,也就半柱香時候,小姐就到得手了!”
這下可叫茜娘難堪了,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嘴裡咀嚅半天,實在說不出什麼來,曜靈覺得笑也笑夠了,這才吩咐忍冬:“小姐說不必就不必了,她是嬌客,自然以她爲上。就將茶碗還給她吧,何必小孩子氣?”
忍冬這才丟了手,茜娘接過茶來,狠狠瞪了忍冬一眼,後者則毫不在意,嘻皮笑臉就走了。
安夫人看看氣氛不對,趕緊陪笑對曜靈道:“姑娘有日子沒見了,倒覺得瘦了似的。一向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