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榕。”人還未到,聲先到了。聽這聲音,靖榕便知道是誰了。
只見文音如一隻歡快的小鳥一般從外面跑進來,今日她身穿一件水藍色長衫,外披一件於長衫顏色相似,卻更淡一些的紗衣,紗衣上點綴一朵朵小白花,顯得她整個人都輕盈了起來,頭上還帶着一隻景泰藍工藝的藍色簪子,金藍相交,精雕細琢出一隻栩栩如生的藍色知更鳥。
若是在旁人面前,她自然是不敢如此的。只是此時是在靖榕的臨夏閣,靖榕喜靜,臨夏閣中一向沒什麼外人,而文音又把下人屏退在臨夏閣外,所以纔敢這樣放縱,將自己天真爛漫的秉性全然放開,又加之今天聽到一個好消息,急急要和靖榕分享,便就這麼將聲音喊了出來,卻沒想到到門口時,卻與一個人相撞,整個人都摔倒在地上,而那人亦摔得不輕……
“好疼……”文音揉了揉自己的腰,背後硬生生地疼着,好在不是站不起來。
對面那人在起來之後,急忙把她扶了起來,文音這才認真打量這眼前的女子——不施粉黛,面目白淨,眼角低低的垂着,可眼睛卻並非沒有神采,嘴角雖沒有下垂,可卻只是抿着——看來是個不喜歡多言的人。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貴妃可有恙?”那人急忙道歉。
“沒事……”文音擺手,她並非是真的不痛,只是不想驚動靖榕,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可……
“文音你怎麼了?”靖榕快步走到文音身邊,剛剛她在臥房聽到文音的叫聲,便知道她來了,可文音喊了她的名字後,卻再沒有了聲音,她只覺得疑惑,便急急往外走去,剛好看到文音扶着腰,一臉痛苦的樣子。
靖榕從千縷手裡接過文音,把她扶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文音痛的不想開口,卻只用眼角掃了掃站在一旁的千縷。
靖榕是何等聰明的人啊,見文音的樣子,便知道是怎麼樣的一回事了,在問清緣由後,她嘆了一口氣後,便走進臥房。
出來之時,手上拿着一個兩個手掌大小的黑色盒子,而後將盒子交給了文音。
“靖榕你這是……”文音不解。
靖榕將盒子打開,裡面亦是擺放這一個盒子,只是這個盒子更精雕細琢一些,那盒身以金爲主,卻似金非金,顯出的,乃是木頭的紋理,可那紋理卻如金線一般,閃爍這一層淡淡的光,盒身並無多大雕琢,亦無雕刻鏤空,只是在盒蓋上面鑲嵌着一些彩貝,彩貝顏色炫目,無一絲殘缺,被磨的亦是極薄,被鑲嵌在盒蓋上,拼湊出一個蝴蝶的圖案。
“道歉之物。”靖榕只說了四個字。
聽在千縷心中,卻是一震。
這盒子,作爲貼身侍女的千縷,如何不知道,此乃金城少主所做,皇后所賜,價值連城的寶物,可今日,卻因爲自己的過失,要轉贈他人——自己只在陸貴人身邊幾日,她卻竟能對自己這樣好。
“道歉?分明是她撞的我,怎麼非要靖榕來道歉呢?”文音努了努嘴,對着千縷說道——千縷把頭低的更低了。
“文音可聽過一句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做了我的貼身侍女,那我便理所應當對她好。且我是她的主子,下人犯錯,理所應當主子承擔。這盒子雖是貴重,但也不過是身外之物——怎麼比得上人呢?”這一句說出來,雖語氣寥寥,但卻情深意重。千縷不爭,竟是流下淚來。
“既然靖榕這樣說了,那我便原諒她吧。”她對靖榕笑笑,此時坐的久了,背後也不大疼了,便是又恢復到了好心情。
只是靖榕注意到了千縷的樣子,便如尋常般對千縷說道:“皇后新賜了一些上好烏梅茶,如今的日子,消暑止渴正好,去替翎妃準備一碗。”
“皇后?皇后賜了你御品烏梅茶?”在千縷走後,文音問靖榕。
靖榕想了一想後,點點頭,又說道:“非但是賜了一些烏梅茶,還賜了一個盒子。”
她將皇后賜那金城少主的盒子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隱去皇后以更貴重的八方爲正盒來換的那一段,想來那日皇后賜盒,屋中只有六人,皇后自是不會多言,而以宸妃性子,自然不會把這件事情四處宣揚——自己本想投皇后所好,暗中送金珠一串,卻沒想到金珠未送成,竟是把盒子送給了一個不相干的貴人。
可宮中眼多嘴雜,靖榕平白多了一個金城少主所做價值連城的盒子這件事情,總是會被人知道的,倒不如此時將事情先告訴文音,也好日後有個防備。
文音聽完後,竟是“呀”的一聲:“靖榕是想把這個盒子送給我嗎?這麼貴重的東西。”
她雖是這樣說着,可手卻撫摸着盒子不停,眼睛又在那盒蓋上掃來掃去,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你若不要,那便算了。”靖榕亦是起了一個逗弄的心,便假裝要將盒子收回去,可文音的手卻更快,她一把將那盒子收進懷裡,向靖榕吐了吐舌頭,說道:“送別人的東西,怎麼能收回去呢?靖榕可不能做說話不算話的人。”
說完,兩人竟是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氣氛是難得的輕鬆。
——在宮中久了,最是壓抑,靖榕也是許久都沒有這樣開心的笑了。
——不,並非是從宮中開始。自遇見陸廉貞之後,她便再也沒有開心的笑過。
靖榕看着文音的臉,心下暗暗說着,自己必會保文音安穩,讓她一世展露笑顏。
……
兩人笑夠了。
靖榕便率先開口問着:“今日找我何事?”
“你不說,我倒還差點忘了。我聽歐陽素問說,她今日去向皇后請安的時候,皇后似乎有開辦百花宴的意思。”百花宴,也不過只是一個名頭而已。自古以來,這種宴席,不過三種,賞花、賞月、賞美人。這百花宴,看起來是第一種,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最後一種而已。而宮中的宴席,無論名頭如何,說到底都只是爲了讓一個男人看的。
而這個男人,卻久病不起。
那賞美人的,自然只有女人了。
可女人賞女人,賞出來的,必然只有一番暗潮洶涌,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