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是艾可約的,吃了一次這個上面的虧,怎麼還能不小心,所以張秘書和她先到了。
咖啡館外面的柵欄內,青色的小草淡雅的小鮮花叢,空地上擺放着單獨的乳白色椅子和玻璃圓桌,張秘書坐在距離艾可那桌隔了兩個桌的位置上。
廖芝進來後,剛要打給艾可問位置,便已經看到了那邊的艾可。
艾可看到廖芝走了過來,她沒有站起來,手指微微縮在一起。
顯然廖芝也不需要她站起來歡迎,儘自坐在艾可的對面,將車鑰匙和皮包放在桌子上,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什麼事,說吧。”
語氣不輕不重,卻也沒有一絲感情,甚至不如陌生人。
艾可嘆了一口氣,語氣很輕,“舅母還記得吧……就在這個地方,您打了我一巴掌。我嘴角上,有鮮血淌下去……在那麼冷的冬天裡,在我的皮膚上都凝固住了。”
艾可眼睛中有星星點點的淚光,抿脣看着這熟悉卻也陌生的街道。
廖芝挑眉,隨即也看了一眼這條煥然一新的街。
艾可的攥着自己冰涼的手指,“那時候我15歲。這條街還沒有建造這樣的高樓,但牆壁上已經可以看到大大的‘拆’字,這裡,原本是個露天市場的。冬天還是有賣魚的……賣青菜的,也有水果。添添,是在第二年回來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廖芝的聲音有些氣憤。
艾可眼睛裡含着淚水卻沒有掉落下來,她吸了吸鼻子,瞥向廖芝,“我在舅母的家裡,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已經到了今天,我不想計較。最初我也沒有一點恨,因爲我知道舅母家裡不是自己的家裡。我曾經想過,等我有了出息,我也一樣是要報答舅舅和你。可是……你讓我知道什麼叫做恨,因爲我現在是那麼的恨你。”
“恨我?”廖芝挑眉吸了一口氣。
艾可還是沒能控制得住,一行淚水順着眼角滑落,她抿着脣,擡起手擦掉,扭頭說道,“在舅母你讓我不要寫作業,而是要幫你摘菜做飯做家務時,我乖乖的去做了,因爲作業可以晚一些寫。只是晚睡一會兒就行了。可是那年我十五歲,我更加懷念我的媽媽!我從那開始覺得清明節很重要,可是舅母爲什麼不准我去?你明明知道也看得到我是多麼想念媽媽。爲什麼就是阻攔我爲什麼!!”
她用喊的質問她。這些話,她憋了許多年。
淡忘了,也不想計較了,因爲這個人是長輩,是讓八歲時候的她可以有熱飯吃的長輩!
艾可記得,她在這裡,被舅母扯住衣服,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街坊鄰居都在看着,誰拉着舅母就跟誰火大,舅母像是瘋子一樣巴掌落下來的時候,她被打的嘴角都流了血,她就覺得嗡嗡的天旋地轉,她以爲媽媽來接她離開這個世界了……
艾可狠狠地瞪着廖芝,就是從那一次,她開始憎恨這個舅母,也下定決心努力學習,能早離開這裡一天就早一天。
忍受不了了,承受不住了……
廖芝挑眉看向別處,深呼吸着揪緊衣服下襬,被艾可這樣哭着指控,她無話可說。
那年是添添回來的前一年,竇敏已經打電話跟她商量,要把添添送到她的家裡養。
她同意,也一直想領養一個女兒或者兒子。
可那時候艾可的舅舅不同意,堅決不同意!說什麼,寧可領養孤兒院裡的小孩子,也不要十歲那麼大的,怕是長大後不親近,會有隔膜。
可是她想要養那個孩子,或許是爲了自己的私心。
她知道。那個孩子是竇敏偷偷生下的,放在身邊太久會有人懷疑也的確不合適。
送到她這裡,最合適了。因爲竇敏那麼有錢,她養添添,以後的日子一定也會很好,人生在世也不過就那麼數的過來的幾十年,她當然不能錯過過上好日子的機會。
如今,不能錯過修這樣的男人來做她的女婿,和當年不能錯過領養添添是一樣的。
所以,她絕對不會允許添添不能嫁給修!!
當年領養添添,艾可的舅舅就跟她打過無數次仗。
動手打艾可最恨的那天,是她剛和艾可的舅舅吵過架,被艾可的舅舅揪着頭髮打了一通,雖然下手不重也不是故意的,可是她也生氣的要死了。
她不容許自己的老公對自己一點的不好,卻也不會離婚,她丟不起人!
那天她煩亂,剛出家門就看到,看到艾可要去拜祭她的媽媽,她沒有地方出氣,所以,看到這個自己老公的外甥女,就生氣,就想打她來泄憤!她理所當然的認爲,教訓這個自己老公的外甥女是她應該做的!!
“那件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說了做什麼!”廖芝的語調極高,眼眸閃躲不定。
她不願意有任何人提起她的不好,提起她想起來也痛心的事情!
艾可瞥過頭看廖芝的正臉,“所以我想說,舅母您的良心呢?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舅母您應該再瞭解不過了,我在我的媽媽身邊生活八年,可是在您身邊生活了十年。我不敢說自己沒有做錯過事情,可是,我從來不是您口中的那種人!”
“我的良心怎麼了?我的人格還輪不到你來評斷!!”廖芝裝糊塗的問着哼着。
艾可深深皺眉,她已經坐不住了,手攥着咖啡杯子直顫抖,可是她不敢鬆開,因爲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去碰觸支撐。
她皺眉衝廖芝喊道,“爲什麼要三番五次的在那些人面前誣陷我!?明明不是您說的樣子。明明那不是我,我到底哪裡讓您那樣很我?”
她需要一個答案,舅母完全可以說出來,攤開來說,不要搞那些小動作。
她知道,編造謊言這方面,她真的不是這個舅母的對手。
“我有嗎?我不知道。”廖芝此刻什麼都不想說,心緒煩亂地再次抿了一口咖啡。
“……你有嗎?”
艾可感覺好可笑,自己說過的話都不承認麼,她擡起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涼意,“紀典修,昨晚回來後,告訴我您和您的女兒,又在召集他們那邊的那些人,在揹着我說我的壞話了。”
“什麼?修說了什麼?”廖芝挑眉。
艾可笑,“是啊,不管你們怎樣冤枉我,不管舅母你編造了什麼樣的謊言。他依舊是站在我這邊的。人和人的感情其實是很奇妙的,他無條件的信任我。讓您很失望很無措了吧?所以您準備還要繼續嗎?”
艾可挑眉,似乎挑釁一樣看着廖芝,可是她怎樣去裝出那種表情,都顯得那麼無力蒼白,一點都沒有可以氣到人的樣子,可是,這已經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我失望什麼?”廖芝不以爲意,笑着。
艾可抿了一下嘴脣,和她面對面而坐着,她控制着情緒,“舅母覺得紀典修會是添添的結婚對象。或者舅母認爲添添比我好,所以在這件事上,表現的那麼自信。在您和添添站出來要求我不準說出你們和我認識而且是親戚關係的時候,一定也一度以爲,添添就是可以嫁給紀典修這個人的對嗎?所以,後來你們沒想到我和紀典修的感情發展,出乎了你們的意料,然後,舅母就用這樣的謊言打壓我?認爲我會屈服?還是認爲紀典修和爺爺都是傻瓜?!!”
艾可很意外,那個老爺爺,竟然會是紀典修的爺爺。
她昨夜哭了好久,很感謝爺爺信任她,很感謝,真的真的感謝。
廖芝這個人就是這樣,明明心裡已經波濤洶涌,可是表面總是波瀾不驚,她雙手環抱着手臂,“如果找我就是說這些,就打住吧。”
艾可看向舅母,十指交叉放在白色的圓桌上,“如果您不惜一切的抹黑我是爲了添添,那麼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沒用了。但是我還想知道一件事。爸爸的死亡賠償金,到底是怎麼回事?三百萬,我連三十塊都沒有看到過!舅母您偷偷的做了什麼?”
她,從不知道,還有這筆錢。
廖芝嘴角譏諷地揚起,“原來是爲了錢。不過……那些錢你不是已經簽字領走了嗎?怎麼要來問我?”
艾可不可思議地苦笑出聲,“舅母真的是好會裝模作樣,您的女兒跟您學的,真的是越來越像了。那些錢我沒有領過,這其中到底怎麼回事,舅母心裡知道。誰的良心過不去誰自己也知道。我不能說我不愛錢,可是我也不貪不義之財。那是我爸爸的死亡賠償金,我可以用來做任何事,哪怕是送給可憐的路人,我也不希望是被你這種人私吞。”
“這種話可不要隨便說。白紙黑字是你籤的,想給我安一個私吞的罪名?”廖芝暗自捏了一把汗。
“不是安罪名,而是您真的那樣做了,否則您的洋房哪裡來的?”艾可突然張開口笑,看着天空閉上眼,她用力呼吸着,“怪不得……”
廖芝看向她。
“怪不得會好心的送我出國留學,原來一切都計劃好了,我走了,您就可以順利的私吞那筆錢過着你們的好日子,我這樣的親戚,在您的心目中,就算死了都是不會掉一滴眼淚的吧?對了,我怎麼忘記了,舅母早就以爲我死在外面了……”艾可雖然堅強地笑着,可還是擋不住淚水自己跑出來。
抹都抹不完的,好討厭。
“你這孩子在說什麼?我完全都聽不懂。”廖芝臉上漾開一抹笑,心裡卻在打鼓。
艾可眉心微皺,“舅母您,在把我當成笨蛋嗎!以後,我不會再忍讓了,至於紀典修這個男人,是我孩子的爸爸,是要跟我結婚的人。惟獨,跟您的女兒半分關係都沒有。我以爲……在只有我們的時候,您至少會表現出一點點的對不起我,可是好可笑,什麼都沒有。好了我都知道了,也知道該怎麼做了。是舅母您逼得我,也是您賜予我的今天所擁有的一切,如果不是您,我的命運也許不是這樣的,就不會遇到紀典修,還有信任我的爺爺。”
艾可挑釁地看着她,皺着眉心站起來,“失去舅母,得到這麼多愛我的人,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倔強地轉過身。
“你憑什麼!你憑什麼來跟我理論?我養了你十年,否則你早就餓死了,還指望你的爸爸照顧你嗎?你爸爸那樣的男人,是不會照顧人的,所以,我養了你十年,你就該識趣地承認我口中的你所做的那些事啊。”廖芝盯着艾可的背影。
艾可邁出一步收了回來,她伸手攏了一下劉海回過頭,“哦,我忘記說了,舅母這次有沒有準備錄音筆呢?不過我好像,沒有說什麼讓您可以大做文章的話。”
“如果你敢做出傷害添添的事情!!”
“爲了舅母您這句話,我也會努力去做!”
艾可冷笑,閉着眼睛攥着手指,離開咖啡館。
廖芝深呼吸看街道,雙手將咖啡杯推開,手指擡起用力捏着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