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點時間……至少,讓我把國內的事情處理乾淨,把一年前帶到上海的那些人,安全帶回來……”方不爲無奈的說道。
“可以!”馬春風爽快的應了一聲。
他很明白,方不爲出於尊重他,才請示了一聲。就算方不爲不聲不吭不問他,更或是不回重慶,他馬春風也一點輒都沒有。
別說是他,就是委員長,也不能把方不爲怎麼樣。
當然,所謂的股肱之臣,也就成了個笑話。
而對於黨國來說,也是莫大的損失,更有可能是災難……
馬春風希望,這一天永遠都不要到來!
回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恍若隔世。
他不像谷振龍,對方不爲那般縱容,也不像陳超,對方不爲就像是對朋友一樣。
自始至終,馬春風也從來都沒有把方不爲當做一般的屬下看待過。
更多的像是老師對待學生的感覺。
雖然馬春風自己也知道,他並未教過方不爲什麼。
但感情是實實在在存在的,馬春風不想看到,方不爲歷盡千辛萬苦,數次死裡逃生換來的一切,到頭來化成飛煙。
這與他馬春風的得失無關,他只是不想方不爲腦子一熱,跌入萬丈深淵。
他振了振精神,眼露精光的看着方不爲:“千萬不要行差踏錯,也不要讓一直愛護你的人失望……”
方不爲一聲長嘆,沉吟許久才說道:“你放心,我明白!”
愛護自己的人?
谷振龍,陳浩秋,趙世銳,陳超,陳祖燕,宋希連,林尉,錢大均,馬春風……勉強再加上一個宋子聞……
但剩下幾億中國人呢?
這從來都不是一道選擇題!
沉默了好久,馬春風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算了,不說這個了……你既然對此次情報的真實性如此肯定,也就不用我再質證了,轉移計劃,抓緊時間實施吧……”
“我明白,你放心!”方不爲黯然回道。
他的心情有點沉重。
不可能會發生馬春風所謂的投名狀,但他在國黨內的一切,也將會徹底的成爲歷史,如無意外,不可能再有什麼交際了。
真可惜啊!
他流過血,拼過命,舍過生死……不知不覺之間,他已融入了這個團體,更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想起來只是短短的五六年,但方不爲卻感覺有一輩子那麼長。
真的有些不甘心啊!
但他不後悔。
因爲他沒辦法,把槍口對準自己人……
散就散吧,反正終究會有這麼一天的。
兩人相對無言,各自想着心事,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外面響起一輛小車開來的動靜,然後門被“噹噹”的敲了兩下。
“局座,於會長的秘書來了!”葉興中輕聲說道。
這會門口就他一個人,那兩個警衛早就被他攆到十幾米之外了。
只因他聽到方不爲那一句歇斯底里的大吼:“你憑什麼說我投共了……”
當時他驚的魂都快飛出來了。
把馬春風的兩個保鏢攆走之後,他壯着膽子硬着頭皮聽了一會,雖然基本認定,自己的身份安全的,但聽到了差點把他驚尿的秘密。
方長官不但是齊希聲,還是“自己人”?
我地個老天爺……
在這兩三個小時的時間裡,葉興中身上的衣服是溼了又幹,幹了又溼,到這會,都還是潮噠噠的……
他被嚇的還沒回過神來。
“應該是看我們不到,來接你的!”方不爲吐了一口氣,站起來說道。
接風宴是馬春風剛下船,於二君就命人安排好的。馬春風推辭歸推辭,客氣歸客氣,於二君,胡文虎等人卻不能沒有表示。
怎麼說,馬春風也能算的上一方權臣了,只要南洋的這些世家豪門還打算和重慶政府打交道,那就必須對馬春風表現出足夠的尊重來。
看天都快黑了人還不到,還以爲方不爲是不是忙其它事情去了,直接打電話不太好,便派人來接了。
“那就走吧!”馬春風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
方不爲搶先一步,摘下衣架上的大衣,親手給他披上,猶如當年。
這一刻,馬春風無比清晰的感受到了方不爲對他的尊敬。
不是在演戲,也不是故做殷勤,馬春風能感受的出來。
他也只以爲,方不爲是明白了他的苦心,理解了之前自己爲何對他那般的咄咄逼人,不近人情。
全都是爲了他好……
馬春風欣慰的點點頭,又拍了拍方不爲的手:“以後不要這樣了……你也不是普通的身份了……”
“知道了!”方不爲輕輕的點了點頭。
以後?
可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局座!”方不爲輕輕的叫了一聲。
“嗯!”馬春風沒有停留,邊走邊應了一聲。
“天陰的話,就不要坐飛機了……”方不爲鼓足了全身的勇氣,才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嗯,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馬春風一頭的霧水,邊彎腰上車,邊問道。
“天陰坐飛機,容易出事故!”方不爲的神色非常嚴肅。
可惜馬春風沒看到:“莫明其妙……”
替馬春風關好了車門,方不爲招了招手,又讓於家的警衛隊長把自己的小車開了過來。
葉興中負責貼身警衛,肯定是要陪着馬春風的。
但他故意拖着沒上車,安排馬春風的兩個警衛全都坐在了後座,一左一右護着馬春風,他則準備坐到副駕駛上。
臨上車之前,他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方不爲。
察覺到一絲異樣的感覺,方不爲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到葉興中的雙眼中滿是精光。
臉上的表情即崇拜,更狂野,好似餓了十多天的餓鬼見到了美味,又如被關了十多年的壯漢見了美人?
意思好像在說:你特麼搞事情,爲什麼不帶上我?
方不爲一看就知道,自己和馬春風爭吵的那些話,被這個王八蛋偷聽到了。
“你特麼腦子被驢踢了?”方不爲一聲喝罵,“還不滾上車?”
“哦……”葉興中瞬間驚醒,縮了一下腦袋,鑽進了車裡。
他能猜到方不爲爲什麼罵他。
馬春風都已經懷疑方不爲是中共份子了,葉興中還敢在馬春風面前,和方不爲眉來眼去?
這不是找死麼?
其次,也未必沒有警告葉興中的意思:敢特麼多嘴,老子弄死你……
秘書把小車讓給了馬春風,只留下了一個司機,他則坐上了方不爲的小車。
馬春風的身份比較敏感,自然不可能去公開的地方。
接風宴設在胡文虎的一處山莊裡,極其隱蔽,安全係數也高。
參加宴會的人,自然也是精挑細選過的,至少也是知道馬春風跑南洋來幹嘛來了的那些人。
除了於二君,胡文虎,陳佳庚,還有南洋的黃,陳,李等家族的主事人。
一是給馬春風接風,更是想借此機會,混個臉熟。
軍統的勢力如日中天,而且還在不停的狀大,堪比明朝時期的錦衣衛,身爲軍統的實際掌控人,馬春風自然就成了各方勢力爭相結交的對象。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這一層關係了。
幾位家主對馬春風都很客氣,包括胡文虎,也並沒有拿出見了委員長,都敢拍肩膀稱兄道弟的囂張架勢,很給馬春風面子。
其實也是在給方不爲面子。
衆人落座,方不爲自然坐在最下首,除了於二君,胡文虎,陳家庚,馬春風這四個人,其餘幾位都不知道方不爲的真實身份,還當他是齊希聲。
看他能參加如此重要且機密的宴會,衆人只當於二君是徹底打算把於家交給他了,紛紛開起了於二君的玩笑。
一提方不爲和於秋水,於二君就火大,還好胡文虎和陳佳庚清楚底理,替於二君圓着場。
其他人不斷的笑鬧,只有馬春風像是被嚇住了一樣,定定的看着方不爲。
方不爲告訴他,說是爲了讓日本人上鉤,他不得不設局,做出他和於秋水談戀愛的樣子。
但看現在,看胡文虎,看於二君的反應,這竟然是真的?
於二君可是非常清楚,方不爲不但結婚了,連兒子都快能打醬油了?
這是第二件極讓方不爲頭疼的事情。
他只能裝出一絲難爲情,應付着各位家主的調侃。
“真的?”馬春風湊過來,小聲問着方不爲。
“……”方不爲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要敢說一聲假的,於二君敢當場打爛他的腦袋。
他這一遲疑,馬春風就品出味來了。
看來真是假戲真做了!
馬春風的心立馬就放下了一半。
方不爲的牽掛越多,他敢豁出去的決心就越小,就算自己有些莫明其妙,沒有任何證據的懷疑成了真的,他也有很大的把握,把方不爲給拉回來……
心情一放鬆,馬春風又開始琢磨這事有多大的可能性。
越想,他就越替方不爲發愁,還有些幸災樂禍。
陳心然本就是他千挑萬選招進特務處的,秉性相當瞭解。
雖然女兒身,卻頗有些巾幗不讓鬚眉的英姿。
也不知道陳心然知不知道南洋的這些事情,知道後,又會如何應對。
而且方不爲除了有一個很不簡單的老婆之外,還有一個非常厲害的老丈人。
馬春風不太清楚方不爲到底有多少錢,但只聽傳言,基本能判斷的出來,他的身家應該不比南洋的於二君和胡文虎少。
而這其中的一大半,都是他老丈人陳江替他賺出來的。
在重慶政府的支持之下,再加上方不爲與蔣宋陳等家族的良好關係,星洲洋行和四海商行,幾乎成了國內一霸。
上到飛機坦克大炮槍支,下到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就沒有他們不涉足的行業。
這些生意,全都是他老丈人和他舅舅給他打理的。
而方不爲的老丈人,又是他舅舅的妻兄,完全可以看成是一夥的……這弄不好,就是天雷懟地火啊!
呵呵呵……馬春風忍不住笑了起來。
方不爲瞪了他一眼。
他都不用猜,一看馬春風的表情就知道,是在看他的笑話。
胡文虎和陳佳庚好不容易把這個話題給糊弄過去,然後一桌子人又開始給馬春風敬酒。
遠來是客,於、胡、陳三位也沒怎麼拿架子,親自給馬春風敬了一杯。
“三位會長,你們騙的我好苦啊……”馬春風露着一臉苦笑,連着每位敬了一杯。
都是快成精的人物,一聽就知道,馬春風知道了方不爲還有“自己人”這一層身份。
至於齊希聲這個身份,自是不用說。
方不爲要沒說的話,他就不可能跟着馬春風來參加酒宴。
不然分分鐘被其它幾位給揭穿。
趁馬春風仰頭往嘴裡倒酒的功夫,方不爲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意思是自己沒承認。
於二君頓時鬆了一口氣。
沒承認就對了。
一旦承認,重慶方面肯定要要個說法,至少方不爲要證明,他並沒有與中共不清不楚,更沒有暗中組建自己的勢力。
不承認,至少還有緩和的餘地,以方不爲的能力,好好謀劃一下,未必不能消除馬春風,更或是委員長心中的疑慮。
說不定馬春風還會主動替他遮掩此事。
也不知道方不爲是怎麼想的,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衆人的興致都很高,興高彩烈,但馬春風堅持不勝酒力,也沒有硬勸他。
感覺喝了個五六分的時候,馬春風就扣住了酒杯,其餘人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纔開始散場。
還是方不爲親自去送馬春風,離開莊園的時候,於二君給方不爲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還有事要問他。
方不爲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扶着馬春風上了車。
“以前就有傳言,說於小姐對你情有獨鍾,我一直不相信……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馬春風一臉的驚奇。
“誰說的?”方不爲的臉色一黑。
“谷司令!”馬春風理所當然的回了一句,“你難道忘了,他和於會長一直有聯繫?”
這兩個老不正經的,連這樣的事情也聊?
“你打算怎麼辦?”馬春風笑嘻嘻的問道。
“等活下來再說吧!”方不爲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馬春風心裡一喜:那就是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