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的人們在陛下衝出城門兩夜一天之後，也就是第三天的早上，才發現他們的皇帝陛下已經消失了。因爲敵國軍隊兵臨城下，陛下在城門內坐鎮指揮，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上朝了，一般人哪敢去打攪陛下呀，連司徒慎之都不敢輕易去見陛下，生怕陛下分心。
那些京城衛戍軍將官的家屬們，發現自家親人幾天沒回家了，也沒有到陣前去找人，畢竟戰時不比平時，爲將的哪能天天回家呀。一夜之間，城裡的守軍突然變成了說着東境方言的，一些老百姓覺得奇怪，但是也不敢瞎嚷嚷，畢竟調兵遣將在戰時是常見的事。
左先覺在城外跟肖三郎交涉之後，還抽空回了一趟家，安撫了一下娘子司徒茜。現在司徒茜已經成熟了很多，打理左府可算是駕輕就熟了。官人百忙之中還抽空回家，雖然只說了短短几句話，司徒茜還是覺得無限欣慰。她哪裡知道左先覺在外面到底在忙些什麼，更不知道左先覺現在已經掌控了京城。
第三天早上發現真相的，是柯振龍中興宮的大太監吳涯。吳涯知道陛下好幾天沒回宮了，也知道皇后出宮去陪陛下了，就在那天早上準備了一些補品給陛下和皇后送去。
結果，在上次見到陛下的那間小室裡，吳涯看見左侍郎坐在陛下坐過的椅子上。這把椅子雖然不是專門的龍椅，但是是給陛下坐的，左侍郎坐這裡，那陛下坐哪裡？吳涯心裡直犯嘀咕。
“左侍郎，咱家給陛下和皇后娘娘送了點補品來。”吳涯笑眯眯地問道：“陛下和娘娘出去了？”
“嗯。”左先覺擡頭，答得簡短，沒有起身的意思。
“額……”吳涯覺得有點什麼不對，但他懂得看臉色，換上更客氣的口吻道：“這湯若是涼了，恐怕會有點腥味。侍郎大人知道陛下和娘娘什麼時候回來嗎？”
“不知道。”左先覺淡淡地回答：“你把東西留在這裡吧。他們若能及時回來，就不會錯過這熱氣騰騰原汁原味的湯了。”
吳涯覺得左侍郎這口氣不大對頭。什麼叫“若能”啊？左侍郎對陛下和皇后不大恭敬，有挑釁的意味啊。
吳涯是宮中的常青樹，什麼樣的人沒有應對過？眼前這位左侍郎，是陛下的連襟，皇親國戚，吳涯當然不會得罪他。
“那好，那咱家把東西留在這裡。告退，告退。”吳涯說得恭恭敬敬，彎着腰退出去了。身爲陛下身邊的掌事大太監，吳涯不需要對臣下們這樣客氣，一般都是臣下們禮讓和巴結他。現在吳涯把姿態放得很低，左先覺卻並沒有什麼表示，連句“公公慢走”都沒說，更別說起身相送了。
出了門，吳涯感覺很不妙，沒有馬上回宮，而是直奔司徒太師府而去。吳涯的直覺是，現在大概只有太師才能在左侍郎面前說得上話了。
半個時辰之後，司徒慎之就趕到了左先覺這裡。他看到左先覺正跟一位將軍說話。左先覺安安穩穩地坐着，而那位將軍微微欠身站着。這印證了吳涯所說的，左侍郎好氣派，好威風。
左先覺一眼瞟到司徒慎之，就把話頭打住了，站起身來說道：“岳父來了，請進。”
左先覺雖不殷勤，但很客氣。
誰不知道左侍郎的岳父就是國丈太師啊。那位將軍趕緊對司徒慎之拱手行禮：“東境將軍張雙翼，久聞司徒太師大名！今日幸會了！”
原來這位是東境將軍！那他是二品，官位在四姑爺之上啊，怎麼他在四姑爺面前竟然像個下屬一樣？
司徒慎之心裡嘀咕，表面上只能還禮寒暄：“張將軍太客氣了！京城危急，將軍前來助陣，辛苦了！司徒慎之深感敬佩！”
不等張雙翼答話，左先覺搶先道：“你先下去吧。記得盯着北邊的動靜，北境軍隊一到，馬上放進城來！”
“遵命。”張雙翼答得毫不遲疑。然後對司徒慎之拱手以示告辭，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就走了。他看得出來，左先覺不想讓他再待在這裡。
司徒慎之聽得清楚明白，張雙翼聽命於左先覺！一個二品實權派將軍，聽命於三品侍郎！
“四姑爺，”司徒慎之暫且壓住驚訝，按吳涯的囑咐問道：“陛下現在何處？聽說皇后出宮來陪着陛下了，皇后不在這裡嗎？”
左先覺微微一笑，答道：“是吳涯把岳父搬來的吧！他腦子倒是轉得快！”
司徒慎之急了：“四姑爺！眼下是什麼形勢？你就別繞彎子了！陛下和皇后到底在哪裡？東境將軍怎麼會聽命於你？城裡原來的守軍呢？”
“那好，岳父！我跟你實說了吧！”左先覺清了清嗓子，隆重宣佈：“眼下京城裡，是我在發號施令！陛下和他的皇后，所有的京城衛戍軍，還有西境和南境的援軍，全都在前天晚上離開了京城！”
司徒慎之禁不住心裡一抖，這消息的震撼度，直逼當年柯振龍發動兵變滅了幻朝的時候！
左先覺繼續道：“岳父放心，我跟陛下一樣，也是你的女婿。就算全京城的人都害怕，你也不用害怕。”
司徒慎之總算對“女婿”二字還有反應：“那四姑爺你……你……要登基稱帝了？”
“岳父怎麼比我還心急！”左先覺笑道：“眼下我還沒那個心思。岳父你還穩妥妥地是興朝的國丈太師，你可不能出言不慎，把我推到不仁不義的風口浪尖上啊。你該幫着我穩定局面纔是。”
“那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局面？”司徒慎之覺得自己比上次柯振龍兵變之後還惶恐：“我們還是興朝的臣民？四姑爺你是受陛下所託監國？那麼陛下和皇后什麼時候回來？”
左先覺冷然答道：“陛下和皇后什麼時候回來，是他們的事，我回答不了。他們跑出城去，並不是我的主意。我們現在當然還是興朝的臣民。陛下不在，沒有人鎮得住局面，我就當仁不讓了。”
司徒慎之還是糊塗：“那我們以後該怎麼稱呼你？你……肯定不止是個兵部侍郎了吧？東境將軍都聽你發號司令，北境兵馬也是你調來的？”
左先覺並不心急：“岳父你還是叫我四姑爺就好！眼下不必拘泥於稱謂，將來自有定論。我可不相信‘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一說，我且把該做的事情先做了，水到渠成之後，我想讓人改個稱呼很容易。”
左先覺暗笑岳父迂腐，如果一定要戴上某頂帽子才做事，他左先覺能走到今天嗎？
司徒慎之如夢初醒，總算明白了個大概：“四姑爺，那我權且把你當作監國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只是接下來你要把這京城怎麼樣？”
左先覺胸有成竹：“再等幾天，等北境兵馬到了，城門就可以開了。如果不出所料，陛下應該會偏安南部，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京了。”
他卻沒有說，京城和陛下之間，會隔着小成國的兵馬和駐地。他要借小成國之力，擋住陛下的北歸之路。
司徒慎之表情複雜，嘆道：“四姑爺，你這是……要了興朝的半壁江山啊。”
他心裡五味雜陳，很爲陛下惋惜。柯振龍跟袁素大不一樣，他第一是勤政，第二是自律，第三是讓利於民。可是左先覺竟然能把這樣一位陛下的江山控制住了一半，那麼他的才幹豈不是在陛下之上？
“岳父不必想得太多。”左先覺好像猜透了司徒慎之的心思：“反正我也是你的女婿。當初柯氏取代袁氏，你又不是沒經歷過。我現在，還沒說要柯氏的半壁江山呢。”
其實呢，半壁江山左先覺還嫌少，他要像柯振龍一樣，拿下前朝的全部江山。一步一步來吧，左先覺知道自己能忍能捱，不急於一時。
“岳父，回府去好生歇着吧。”左先覺見司徒慎之忐忑不安，安慰道：“你要是覺得爲難，稱病閉門不出也可以。我不會勉強你出力。反正等北境軍隊一到，我自會對京城上下有個說辭。岳父剛纔提到的監國，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就借用一下好了。”
司徒慎之無語，點頭退出去了。他這個岳父，兩次遇到女婿奪女婿江山的事情，真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個四姑爺看似慢悠悠，不急着登基稱帝，但是司徒慎之就是感覺他那種慢悠悠後面有名堂，而且一定是不能擺上檯面的名堂。
司徒慎之回到家裡，對着夫人長吁短嘆。這一回，他們的感覺比上一回柯振龍奪了袁氏江山的時候差多了。因爲袁朗溫潤，沒有反抗之力，而柯振龍寬仁，沒有斬草除根之心，所以那一次的改朝換代，沒見什麼血腥。這一回，眼見東境兵馬進駐到京城裡，北境兵馬馬上要開進來，而原來的京城衛戍軍一半消亡在伏虎關了，一半南下了。司徒慎之多少年都沒見過這樣大規模的調兵運兵了。
“還有小成國的兵馬，”司徒慎之憂心忡忡道：“今天見到四姑爺的時候，我腦袋都亂了，忘記了問他小成國的兵馬是不是撤了。要是小成國的兵馬去追陛下和蕊兒他們……唉！我真怕他們凶多吉少啊！”
調兵運兵高卿卿不大聽得懂，但是一聽陛下和蕊兒有危險，高卿卿便忍不住道：“四姑爺搞的什麼鬼！他手上有兵，爲什麼不去打小成國的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