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柯振龍冷靜地說：“既然衆卿皆無異議，着禮部立即修改詔書，拿來給朕過目。”
新確定的禮部尚書陳世杰就是前朝舊人，因爲大方向拎得清，柯振龍一起事他就倒過來了，保住了官職不變。事情最後要落在他頭上去執行，他壯起膽子開口了：“陛下登基，立原配夫人爲皇后自然是理所當然。只是司徒太師的千金······微臣不知道她是因爲何德何能而得以與大元皇后平起平坐？”
“陳世杰，你是什麼意思？”柯振龍的眼睛掃向陳世杰，聲音不溫不火。
柯振龍的目光裡只是有少許不悅，並未發威，而陳世杰已經心慌，連忙跪下說：“陛下，微臣並非是在駁斥陛下，只是滿朝上下對大正皇后知之甚少，除了登基詔書，禮部還需要準備專門的冊封詔書送到司徒太師府中，那時候少不了要頌揚大正皇后的德言工容，故而微臣想請陛下御賜措辭。”
柯振龍淡淡一笑，心想這個陳世杰確實是個見風使舵的好手，腦袋轉得快，應對得體，讓他去跟太師府商量大婚典禮的細節，蕊丫頭應該會滿意的。
於是柯振龍的聲音溫和起來：“陳尚書，憑你剛纔這番話，朕就知道可以放心地把與大正皇后的大婚典禮交給你去辦。日子就定在本月底之前，你叫欽天監擇一個吉日報上來。你站起來說話吧。”
“謝陛下。”陳世杰站起身來，想到辦理皇帝大婚典禮這個差事中的油水，興奮得鼻尖都要冒油了。
柯振龍清清喉嚨，鄭重開言：“陳尚書所言極是，關於頌揚大正皇后的德言工容，朕確實有話要說。朕能夠奪取天下而建立大興朝，最初的激勵便是來自大正皇后，沒有她的堅定，朕就下不了起事的決心。朕在軍前起事，她是幕後功臣！沒有她，就沒有大興朝！大正皇后對江山社稷有功，位居正宮乃是實至名歸。然而朕也沒有忘記歷朝歷代的舊制，給崔氏大元皇后的封號，便是體念她是朕的原配。”
柯振龍這麼一說，下面的人都咂摸出味道來了，原來大元皇后的封號只是體念崔氏是原配，大正皇后纔是位居正宮實至名歸啊！這哪裡是雙後並立不分尊卑，分明是後來者居上啊！
沒有人知道司徒蕊是如何激勵柯振龍起事的，只有柯振龍的心腹程昆，清楚地記得去年柯振龍在秋季閱兵之時，曾經從驚馬上救下了司徒太師家的小姐，隨後幾天裡柯振龍行事與以往不同，頗爲神秘，再後來就開始與自己密謀兵變了。原來司徒小姐竟然是幕後那個人！
“陛下聖明！既遵循舊制，又恩賞分明。雙後並立，實爲合情合理的創舉！”陳世杰恭維地說。
程昆馬上接口說：“陛下聖明！大興朝的江山社稷是陛下衝鋒陷陣，大正皇后幕後擂鼓的結果！”
柯振龍對程昆微微一笑，讚賞地說：“程大將軍說得好極了，就是朕的心裡話。”
柯振龍說的是實話，也有拉攏和安撫程昆的意思。程昆在新朝裡，要接替柯振龍原來的位子，成爲統帥兵馬的大將軍了。柯振龍另外選人填了京城衛戍軍隊首領的要職，並且命令京城衛戍軍隊的首領以後直接對皇帝負責，不再通過大將軍了。
柯振龍的話音一落，下面就一片“陛下聖明”的呼聲了。
司徒蕊的大正皇后位份，板上釘釘了。現在不止在柯振龍心中，在衆人心目中她的地位實際上都在原配的大元皇后之上了。
柯振龍在羣臣面前讚揚大正皇后的時候，司徒慎之和高卿卿正在袁吉的別院裡極力說服袁朗臣服。袁氏一門擠擠攘攘的都在這裡，大人叫小孩哭，找一間能安靜說話的屋子都難。
袁朗面容黯然，情緒低落，司徒芸的腹部明顯凸起，在母親肩上靠着落淚。
“我若臣服，搬到田莊上去住，那家父怎麼辦？”袁朗猶豫地問。
袁朗稱呼袁素爲“家父”而不是“父皇”，司徒慎之知道，袁朗心裡已經臣服了，現在是要解決實際問題的時候了。
“大姑爺放心，”司徒慎之安慰袁朗說：“你和芸兒搬出去以後，這裡我會照應的。一會兒我去見袁公，勸他把年輕無子的女人都打發出去，這樣以後的吃穿用度就好辦了。唉，袁公上了年紀，反正江山社稷也都是丟在這些女人手裡的，還留着她們幹什麼？”
他說的袁公，當然指的是丟了帝位的袁素。
袁朗眼含淚光，默默點頭。他對父皇長期的擔心終究還是成爲了現實，沒等到他接手，袁氏江山就斷送在驕奢淫逸的父皇手上了。袁朗本來就是溫潤而不剛烈的性格，現在爲了妻子和即將出世的孩子，他更是隻能飲下苦酒。
高卿卿見袁朗點頭了，鬆了一口氣，對司徒慎之說：“你現在就去見袁公吧。我再跟芸兒和大姑爺說幾句話。”
本來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袁素，遭受逼迫禪位之後，一病不起，在病榻之上還不得安寧，因爲房屋食物等等的匱乏，一羣年輕的姬妾爭吵不停甚至大打出手。真正能夠照顧他的，只有兩個早年的妃子郭氏和鄭氏，現在都有點年紀了，好歹念着舊情，不顧屋外的一片吵鬧，把湯湯水水餵給袁素吃喝。
司徒慎之進屋來見袁素，袁素一見他就嚎啕大哭，好不悽慘。自從袁素禪位被趕出皇宮之後，司徒慎之是第一個來看望他的舊臣。司徒慎之見袁素如此悽惶，只有搖頭嘆息的份兒，想等袁素髮泄情緒完畢之後再說正事。
誰知道袁素哭夠了哭累了之後，竟然閉上眼睛睡着了。司徒慎之沒有辦法，對郭氏和鄭氏說：“兩位夫人，袁公這個樣子是不能主事了。眼下這裡擁擠不堪，我建議由兩位夫人做主，把年輕無子的姬妾都遣散出門，以後這裡的吃穿用度我來照應，總有一條活路，比大家一起等死要好。你們意下如何？”
郭氏和鄭氏哪有不答應的，連連點頭之後，年資較長的郭氏說：“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就請太師幫忙，跟守門的兵士們說說，放些人出去。這些姑娘們多少都帶着點首飾細軟，出去重新嫁人還有個活路，比在這裡等死強。”
當下，由郭氏和鄭氏做主，把幾十個姑娘打發出門，別院裡一下清靜了許多。接着，司徒慎之夫婦安排司徒芸上馬車，準備到田莊上去。
袁朗去向他父親告別，而袁素卻昏睡不醒。袁朗不禁在父親牀前啜泣，傷感不已。曾經的堂堂天家，落得如此下場，如果不是他袁朗的岳父庇護，袁氏一門會飢寒交迫。
“大公子，保重吧。”郭氏上來勸道：“其實這樣也未必不好，老爺總算消停了，我們會照顧他的。等少夫人生下孩子，袁氏就多了一代人，只要不生事端，過平平常常的日子也很好。”
“多謝郭夫人開導我。”袁朗收住淚，客氣地對郭氏拱手道謝。
鄭氏的話也是與郭氏差不多的意思：“大公子照顧好少夫人吧，這裡就交給我們好了。老爺是該清靜一下了，對他的身體有好處，過平常日子，肯定比花天酒地長壽。”
“是，鄭夫人說得對。”袁朗也對鄭氏拱手致謝。
當袁朗和司徒芸乘坐的馬車啓程的時候，車裡的袁朗不禁潸然淚下，他把他的父親拋在了身後，他知道柯振龍很可能會把他父親關在這裡一輩子。然而他是有了妻子要當父親的人了，他更要爲將來打算，而不是守着已經滅亡的幻朝不放。他離開這裡，是憑着岳父家的關係，只要他沒有逆反之舉，以後還可以出門走動。
司徒芸拉住袁朗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輕輕地安慰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天無絕人之路。你感覺到了嗎？孩子又踢我了，他也想跟父親說話呢。”
“芸兒，我們和我們的孩子，以後要過平常的日子。”袁朗用另外一隻手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憧憬地說：“不必承擔江山社稷的責任和壓力，也不許花天酒地，聲色犬馬。”
“好。”司徒芸溫柔地對丈夫說：“我以後不用再擔心你會被朝務壓垮身體了。我們生兒育女，過平常的日子。”
“芸兒，幸虧有你。”袁朗深情地親吻妻子的臉頰，在她這裡得到無限的安慰。患難見真情，他更加慶幸自己當初堅定不移地選擇司徒芸，成親之前等她五年，成親之後專寵一人。
到了柯振龍登基這天，大典之前，按柯振龍的要求，司徒慎之專門把袁朗帶到偏殿，準備向黃袍加身端坐上首的柯振龍行叩拜的君臣大禮。殿堂兩邊，站的都是從前大幻朝的舊臣，確切地說，是那些當初明顯地與太子走得近的舊臣，除了司徒慎之以外，他們目前尚未被新朝委任職位，他們的舊式朝服已經不代表他們的身份。柯振龍要根據他們今天的表現來決定去留。
袁朗儘量擺平心態，面色平和地一步步走向上首的龍椅，沿途並沒有對曾經追隨他的舊臣們顯出任何表情，只是以溫和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掠過。他們中的一些人從一開始就看着別處，顯得冷漠；另一些人不忍與袁朗目光相接，在袁朗走近他們之前，隱忍地低下了頭；還有少數人一直以同情的神態看着袁朗，雖然沒有打招呼，但是眼裡的水霧若隱若現，司徒慎之就是這類人中的一個。
於是坐在龍椅上的柯振龍心裡知道，第一類人是利益小人，是不能再用的；第二類和第三類可以繼續任用，但是要防止他們結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