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苑中,老夫人聞說阮雲歡回來,忙扶着羅媽媽的手迎了出來。見阮雲歡跨入院門,急急上前幾步,一把將她抓住,向她上上下下打量,顫聲問道,“雲歡,你……你……”想問有沒有失節,卻終究說不出口來。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祖母不必擔心,雲歡無事!”扶着她手臂慢慢向屋子裡行去,嗔道,“這麼冷的天,雪又剛停,怎麼就跑了出來?”
一側羅媽媽說道,“大小姐,你不在這十幾日,老夫人便不曾睡一個好覺,如今可算是回來了!”說着說着,眼圈兒也跟着紅了。
阮雲歡抿脣笑道,“瞧瞧媽媽,雲歡還指望媽媽勸勸祖母,如今反是媽媽招惹!”
說的羅媽媽又笑了出來,連聲道,“還是大小姐回來好!回來好!”一迭連聲命丫鬟奉茶。
杜鵑、喜鵲等人見了阮雲歡,也是一臉驚喜,聞羅媽媽一喚,便搶着去倒茶拿果子,一急之下撞在一處,一時間人仰馬翻。
瞧着丫鬟們手忙腳亂,老夫人倒笑了出來,拉着阮雲歡的手,在她手背輕拍,說道,“回來便好,旁的事,切莫放在心上!”
阮雲歡含笑道,“祖母,太子雖然糊塗,但他是何等樣人,衆人豈會不知?他並不曾爲難雲歡!”
太子幼時,老夫人也曾見過幾回,想着那樣乾淨的一個孩子,縱長大了變了些,也不似會有苟且之人,頓時心中一寬,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
丫鬟重整了盤盞送上,阮雲歡剛與老夫人說了幾句話,便聞門外小丫鬟回道,“老爺來了!”
簾子一挑,阮一鳴大步邁了進來,向阮雲歡怒喝,“雲歡,你究竟要做什麼?”
阮雲歡揚眉,起身給他見禮,說道,“爹爹何出此言?”
阮一鳴將臉一沉,說道,“縱然你母親說了什麼話,你聽不順耳,如今她有着身孕,你豈能對她動手?”
老夫人吃了一驚,說道,“雲歡對她動手,這怎麼能夠?”
阮一鳴臉色鐵青,說道,“怎麼不能夠?便連府門和正房的門都打的倒地,如今夫人正肚子疼,在那裡躺着!”
阮雲歡氣笑出聲來,說道,“母親說雲歡對她動手,令她肚子疼?”
阮一鳴冷道,“難道不是?”
阮雲歡向他定定凝注,揚眉道,“爹爹以爲呢?”
“你……”阮一鳴咬牙,指着她道,“那幾日你不在,府中人盡數爲你憂急奔波,如今你一回來,竟將府中鬧的雞飛狗跳,早知如此,你不如……不如……”
“不如死在太子手上,一則全節,免得相府丟臉,二則也除去一個眼中釘肉中刺,好令旁人心緒順暢,好好養下爹爹的嫡長子!”阮雲歡冷冷接口。
阮一鳴一窒,咬牙道,“你這是何話,誰又說……又說……”
阮雲歡一步步向他走近,仰首與他對視,淡道,“爹爹一朝之相,素有寬厚之名,這等話爹爹自然說不出口,雲歡替爹爹說出便是!可惜,莫說我阮雲歡不曾失節,縱果然失節,也絕不會尋那婦人短見,枉自稱旁人的心,遂旁人的願!”
“你……你……”阮一鳴被她說的胸口一陣悶堵,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好了!”老夫人低喝,臉色便沉了下去,說道,“不過是肚子疼,許是貪嘴吃壞了東西,又不是滑胎!雲歡受這幾日驚嚇,好不容易回來,你這是要做什麼?”
阮一鳴一向知道老夫人極緊張子嗣,如今見她不但不將秦氏的肚子放在心上,還難得的聲色俱厲,不禁一愕,忙躬身道,“母親息怒,兒子一時說錯了話,也是雲歡會錯了意,雲歡是兒子親生女兒,豈能有那等心思!”
阮雲歡淡然一笑,也回身行禮,說道,“祖母息怒,雲歡不在府中多日,先回院子裡瞧瞧,這便告辭!”轉身向阮一鳴一福,說道,“爹爹也莫要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女兒告辭!”身子一轉,揚長而去。
“你……你……回來!”阮一鳴氣的倒仰,怒聲低喝,卻見阮雲歡頭也不回的去了,只恨的連連頓足,咬牙道,“我……我阮一鳴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女兒!”
老夫人向他瞧了一瞬,冷聲道,“怎麼,如今相爺有了秦氏肚子裡的孩兒,便忘了那個女兒給相府爭了多少榮光?”
阮一鳴一怔,皺眉道,“母親!”
老夫人咬牙,一手向他點了點,狠道,“你呀,便一世被那婦人牽着鼻子走,我瞧你日後何處哭去?”
“母親!”阮一鳴皺眉,說道,“母親是不曾看到,雲歡一回來,便命趙承將府門整個兒卸了下來,還有夫人的正房,門扇都破成了碎片,這若是……若是傷到她肚子裡的孩兒,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冷哼一聲,說道,“不過是兩扇門,命人修理便罷了,怎麼能說出要雲歡全節而死的話來?”
阮一鳴結舌,說道,“那並非兒子所說!”
老夫人垂眸,說道,“你不曾說,難道不曾想過?方纔雲歡的話,可曾說錯?”
阮一鳴窒了一窒,說不出話來。
確實,最初幾日,他一意想着阮雲歡屢次立功,給相府帶來的榮耀,急着將她尋回。可是隨着帝京城中謠言四起,心中不禁又巴不得她全節而死,爲相府爭一塊貞節牌坊。
只是這一念頭,自知不該,也從不敢喧之於口,此時被阮雲歡和老夫人先後說破,頓時面露慚色,垂頭不語。
白芍隨阮雲歡出了紫竹苑,見左右無人,不禁咬牙道,“小姐,那夫人當真是可惡,紅口白牙,竟說小姐向她動手,小姐若當真動手,她那肚子還在纔怪!”
阮雲歡淡淡一笑,突然省起一事,說道,“你命趙承去查,這些日子,秦家一黨的官員,還有誰留在帝京,可曾見過秦天宇!”
白芍點頭,說道,“奴婢即刻便去!”說着轉身便走。
阮雲歡一把將她拉住,笑道,“不急,這一兩日得信兒便是!”
二人一前一後回至錦闌軒,還未進門,便見青萍、墨蘭等人飛奔而來。墨蘭一把抱住阮雲歡,連聲嚷道,“小姐,小姐,你可回來了!”說着便紅了眼圈兒,落下淚來。
阮雲歡笑道,“怎麼我回來了,你反倒哭了,莫不是嫌我回來,又誤了你回去見你們家小呆?”
墨蘭“嗤”的笑出,又羞又惱,頓足道,“人家爲小姐擔驚受怕,小姐一回來便欺負人家!”
阮雲歡笑道,“好好好!我不欺負人家,人家不要哭了!”
衆丫鬟本來都是又喜又悲,聽她這話,倒都笑出聲來,熱熱鬧鬧的迎她進門,一個個前來見禮。
笑鬧過一陣,紅蓮拉着白芍,連問搭救阮雲歡的情形。
白芍惱她揹着阮雲歡與淳于昌私通,只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紅蓮急的連連跺腳,又去纏着阮雲歡講述。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是太子和申屠傑起了內訌,五殿下和趙承等人衝上塔去,將申屠傑擒住。太子不願回京受罰,墮塔而死,我便被他們救了回來!”
紅蓮聽到是“五殿下”相救阮雲歡,不禁眉飛色舞,讚道,“五殿下當真英勇無敵,卻不知皇上會賞他什麼?會不會提早封王?”若是淳于昌提早封王,便可獨自開府,日後出入,自然比皇宮要方便許多。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皇上心裡自有打算,我們又何必操心!”又將見駕的事細述一回,直到將紅蓮說的滿意退開,才見魯三姐、魯四姐立在人羣之後,眼淚巴巴的望着她。
阮雲歡一笑,將二人喚至面前,笑道,“怎麼,嚇壞了罷?”
三姐兒小嘴兒一癟,卻將眼眶的淚珠忍了回去,點頭道,“大小姐,你……你可莫要再走丟了!”
四姐兒也是連連點頭,嗚咽道,“瓊丹姐姐說,若是大小姐回不來,便將我們都賣給人牙子去!”
阮雲歡好笑,說道,“我縱回不來,你們是家生子,大不了跟着爹爹回莊子裡去,怎麼就賣了給人牙子?”說着擡頭,目光在衆丫鬟身上一掃,似笑非笑,落在瓊丹身上。
瓊丹忙出來拉四姐兒的手,說道,“你非要出府去尋大小姐,我勸你不住才使話嚇你,怎麼就當了真!”訕笑着擡頭,向阮雲歡道,“奴婢說的原是玩話,四姐兒當了真,小姐莫怪!”
“不礙得!”阮雲歡點頭。
一側白芍道,“小姐這幾日受苦,也不曾好好歇息,你們快些去罷!三姐兒,四姐兒,快些喚人備香湯,給小姐沐浴!你們幾個,備些小姐愛吃的膳食!”連聲吩咐,將一衆小丫鬟攆了出去。
隔了片刻,三姐兒、四姐兒帶着幾個小丫鬟將香湯送來,又給浴房點了薰香,方退了出去。
這十幾日在塔中,白泰等人雖極力應付阮雲歡,卻終究只能簡單梳洗。阮雲歡見了那熱氣騰騰的香湯,頓覺全身難受,向白芍道,“你奔波一夜,也去歇息罷!”喚了紅蓮、青萍服侍,入內沐浴。
浸在熱水中,阮雲歡只覺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說不出的舒服,輕輕吁了口氣,闔眸仰靠桶壁,問道,“紅蓮,這幾日院子裡可有事情發生?”
紅蓮一怔,說道,“院子裡?”想了一瞬,搖頭道,“紅蓮這幾日給五殿下那方傳遞消息,並不曾留意,應該不曾有什麼事吧?”
阮雲歡點頭,默然不語。
青萍俯身道,“小姐,之前小姐吩咐的那幾張方子,果然被抄了去!”
阮雲歡勾了勾脣,問道,“你可曾告訴她做什麼用?”
青萍搖頭,抿脣笑道,“只說是給小姐用。”
紅蓮奇道,“什麼藥方?被誰抄了去?你們在說什麼?”
二人齊齊笑出聲來,青萍抿脣道,“如今紅蓮姐姐也不知成日在想什麼,連身邊兒的事也理不大清!”
紅蓮心中藏得有鬼,聞言心頭一跳,喃道,“誰又成日想什麼了?青萍妹妹這張嘴,越發刁鑽!”深怕阮雲歡細問自己素日的行事,轉了話說起邢姨娘肚子裡的孩子,“眼看着再過兩個月纔要臨盆,那肚子卻大的嚇人,府裡的老人兒說,怕是懷着雙胎。”
雙胎?
阮雲歡挑了挑眉,脣角淡出一抹冷笑。
如今秦氏懷有五個月的身孕,又豈能容旁人生出阮一鳴的長子?之所以到現在不曾動手,怕是早已有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