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阮雲歡低嘆,話剛出口,左臂驟然巨痛,忍不住一聲輕哼,緊咬雙脣,壓下幾乎脫口的一聲痛呼。原來是青萍趁她分心,已將手臂替她接上。
一聲低哼,令淳于信瞬間回神,眼見懷中人兒雙脣緊咬,面容蒼白,不由心中疼惜,手臂一緊,將她身子擡起,俯首在她脣上輕吻,低聲道,“傻丫頭,疼就喊出來!”
“我疼,你就不疼嗎?”阮雲歡緩過一口氣,輕輕搖頭,脣角添上一抹淺笑。活動手臂,但覺已活動如常,便慢慢撐起身子,說道,“青萍,瞧瞧王爺身上的傷!”說着替他解去腰間玉帶。
“回府再說罷!”淳于信搖頭,一手將她小手握住,烏眸只是向她定定凝視,仿若瞧着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烏眸如一汪醇酒,令人沉醉。阮雲歡仰首而視,只覺整個人溺進去……溺進去,不願自拔。
“王爺,到了!”車外,傳來路寧有些焦灼的聲音。
阮雲歡悚然一醒,失聲道,“啊喲,你的傷!”
“不礙事!”淳于信微笑,撐身欲起,使力之下,卻覺背後生疼,不由輕吸一口涼氣。
阮雲歡臉色微白,頓足道,“怕是傷了筋骨!”心中暗暗自惱,分明知道他身上的傷不輕,怎麼就會任由他不管不顧?
淳于信苦笑搖頭,咬牙道,“這幫奴才倒下的死手!”自忖無力站起,只好扶着她的手臂起身,另一側白芍忙將他扶住,掀簾出車。
路寧在車外早等的心焦,見他出來,忙伸手相扶,喚道,“王爺……”哪知話剛出口,但見淳于信雙腿一軟,整個人向車下倒栽而下。
路寧大驚,疾呼道,“王爺!”
阮雲歡、白芍二人不防他突然摔倒,都是被帶的一個趔趄,向車下跌來。車門旁掀簾的青萍大吃一驚,疾呼,“小姐!”探手一抓,將阮雲歡手臂一把抓住。
阮雲歡身形一頓,已借她之力站住,而淳于信已連帶白芍摔下車去。路寧搶步上前,一把將淳于信抱住,卻被他身子一衝,連退兩步,卻立足不穩,一屁股坐倒,連帶白芍滾成一團。
“王爺!”阮雲歡大急,疾躍下車,扶住淳于信,喚道,“王爺,你怎麼樣?”
淳于信慢慢撐起身子,苦笑搖頭,說道,“想來是失血太多!”此刻,縱想再強裝無事,但全身綿軟,已經提不起半分氣力。
阮雲歡見他臉色雖然蒼白,但人卻清醒,輕輕鬆了口氣,忙道,“路寧,快!快扶王爺進去!”
路寧應命,哪敢耽擱,身子一俯,說道,“王爺,我來揹你!”也不等他應,已一把將他拽到背上,大步向府內奔去。
阮雲歡頓足,說道,“輕一些,仔細顛着!”跟出兩步,又轉身向趙承道,“你速速去請陸太醫,不管他在做什麼,一定儘快將人帶來!”
不是她要小題大做,實在是前次淳于信吐血,爲了掩蓋秦義之事,更爲了他的身世之謎,竟然不曾多歇息一日。
趙承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微一點頭,便躍身上馬,疾馳而去。
阮雲歡催促青萍前行備藥,自個兒扶着白芍向後宅趕來。
進入內室,但見淳于信已伏在榻上,路寧正滿頭大汗助他脫去外袍,不由微一皺眉,問道,“怎麼了?”
路寧急道,“血已凝固,衣衫盡數粘在身上。”
阮雲歡皺眉,說道,“將衣裳剪了再脫,哪有硬扯的道理?”喚白芍取過剪子,沿着傷口,慢慢將衣衫剪破,這纔將袍子除下。
淳于信嘆道,“你歇會兒,由他們服侍罷!”
阮雲歡搖頭,說道,“傷成這個樣子,還操心我做什麼?”見青萍進來,便側身讓開。
正這時,門外墨蘭回道,“王爺,王妃,陸太醫來了!”
阮雲歡點頭,說道,“快請!”
簾子挑起,陸太醫帶着醫僮匆匆而入,倒身給二人見禮。
阮雲歡擺手道,“陸太醫快快免禮,給王爺瞧傷要緊!”
淳于信卻道,“陸太醫,先給王妃瞧瞧手臂!”雖然經青萍醫治,心裡總不踏實。
阮雲歡皺眉,說道,“我手臂不過脫臼,青萍已給接好!”
陸太醫向青萍一望,見她點頭,便含笑道,“青萍早能出師,王爺放心便是!”說着話,在他身邊兒坐下,一見他血肉模糊的後背還粘着幾塊碎布,不禁輕吸一口涼氣,說道,“怎麼傷的如此之重!”在來之前,就聽趙承說過,是王爺受了賢妃娘娘的刑罰,原想着這當孃的打兒子,最多也不過幾處青腫,沒想到竟然下了死手。
阮雲歡雖然初通藥理,不過是一些嘗毒下毒的粗淺功夫,這瞧傷醫傷,卻並不曾學過。瞧他神色,知道傷的不輕,心頭一緊,忙道,“太醫,且瞧瞧是不是傷了筋骨。”
陸太醫點頭,說道,“王妃莫急!”自醫箱中取出工具,喚青萍相助,替他清理傷口。
淳于信側頭,但見阮雲歡白着張臉,一雙水眸緊緊盯着陸太醫的一舉一動,心中一暖,伸手將她手腕握住,柔聲道,“不過皮外傷,不打緊的!”腕上使力,拉她到自己身邊坐下。
阮雲歡皺眉,說道,“若只是今日這八十廷杖也倒罷了,偏偏前幾日又吐血!”
陸太醫一驚,問道,“吐血?”
阮雲歡自知失言,又見這屋子裡並無外人,才道,“前幾日我脾氣不好,與王爺口角幾句,哪知道激的他吐血。”
淳于信見她盡數攬到自己身上,低嘆一聲,說道,“不過是一時氣急罷了,打什麼緊?”
陸太醫搖頭,說道,“王爺落下這頑疾,該好好保重纔是!”說着,將手中藥粉交給青萍,自個兒取他手腕請脈。
阮雲歡臉上微微變色,說道,“頑疾?”擡頭向路寧望去。
路寧苦笑,說道,“就是當初皇上指婚……”
“路寧!”淳于信皺眉阻止,擡頭向阮雲歡一望,歉然道,“雲歡……”
也就是說,當初聽到皇帝將自己指給淳于昌,他吐血之後,就落下這頑疾?
阮雲歡微微抿脣,手指微收,將他手掌緊握,默然不語。
陸太醫細細診了一回,輕籲一口長氣,說道,“幸好王爺這幾年征戰、練兵,身子反而強健,若不然,當真會出亂子。”
阮雲歡忙問,“太醫,王爺的身子……”
陸太醫點頭,說道,“並無大礙,回頭微臣開幾個方子,調理幾日便無事!”又將他傷處細查一回,說道,“廷杖已傷及筋骨,這兩個月,還是臥牀靜養的好!”包紮好傷口,再給阮雲歡請過脈,這才寫就藥方,施禮退了出去。
淳于信見阮雲歡回來,當即命服侍衆人盡數退去,訕訕道,“雲歡,我這些日子並未復發,只道是好了,並不是有意瞞你!”
也就是說,那次之後,他不止一次吐血。
阮雲歡咬脣,輕聲責道,“你知道自個兒有那舊疾,還要生生受這八十廷杖,當自個兒是鐵打的?”
淳于信微微一笑,說道,“若不受這八十廷杖,又如何知道你如此在意我?”
“你……”阮雲歡微惱,伸指在他額角一戳,咬牙道,“一次兩次,都拿自個兒性命開玩笑!”甩手掙脫他的手掌,起身便走。
淳于信心頭一跳,喚道,“雲歡……”身子一欠,“啊喲”一聲喊了出來。
阮雲歡一驚,忙回身道,“怎麼了?別亂動,仔細扯到傷口!”說着扶着他肩膀,細細查看剛剛包紮好的傷口。
哪知淳于信猛的反臂,一把將她撈入懷裡,笑道,“讓你惱我,心疼的還不是你自個兒?”
阮雲歡這才知道上當,無奈道,“你此次哄了我,下次你當真疼起來,誰來信你!”撐身欲起,卻被他緊緊抱住,生怕扯到他的傷口,倒也不敢強掙,由他抱着靜坐片刻,這才問道,“王爺不是明日纔回京?怎麼今日會趕到宮裡?”
就算回京,通常也是徑直回兵部,斷斷不會立時進宮。
淳于信搖頭,說道,“是二哥命人傳訊,說你被母……被她喚了去。”
“端王?”阮雲歡揚眉,問道,“端王殿下怎麼知道?”一句話問出,瞬息恍然,點頭道,“是良妃娘娘!”自己進鳳鸞宮時,恰逢鳳良妃等人出來,而鳳鸞宮中的一番佈置,旁人瞧不出來,與陳賢妃鬥了數十年的鳳良妃,必然已有所察覺。
淳于信點頭,微微勾脣,將她攬的更緊,說道,“小狐狸,我當真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做到,讓這許多人暗助於你?”她自順城回帝京不過三年,不但程秋茗、陸輕漾等人與她親厚,柳凡也幾乎對她言聽計從,如今竟然連鳳良妃也暗中助她。
阮雲難微微搖頭,輕聲嘆道,“又焉知她是爲了助我?”
鳳良妃出手相助,固然是爲了還自己在行宮中授意柳凡相助之情,更多的,怕是爲了打擊陳賢妃罷!
淳于信自然也想到此節,只是輕輕點頭,便不再說。想到今日自己一進鳳鸞宮看到的情形,不禁後怕,手臂收緊,低聲道,“雲歡,日後沒有旁的事,還是不要進宮的好!”
阮雲歡淺淺勾脣,輕聲道,“日後我自會留意,只是,我終究還是你的王妃,總要給皇祖母和父皇請安,又豈能不再進宮?”
淳于信微微一默,悶聲道,“如今雖未查實,但是……但是秦義所言……八成是真的!”這些日子,他成日忙碌,瞧在旁人眼裡,是爲了城外練兵的事,而事實上,卻在追查當年陟流國棄太子逃入大鄴之事。
所以,他極少自稱“本王”。
阮雲歡輕嘆,微微搖頭,探手輕撫他的俊顏,輕聲道,“縱然是實,但皇祖母對你疼愛有嘉,父皇又對你器重,難不成,你要不認皇祖母和父皇?更何況,你的王位是御旨親封,你爲大鄴征戰東海,揚威異域,立下赫赫戰功,這個王爺,你當之無愧!”
淳于信點頭,默然片刻,輕聲道,“立下戰功的,又豈止我一人?若我不是……不是皇子,不過是封侯拜將罷了。”想着皇帝對自己的器重,不由心底一陣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