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狄禹祥似是要說什麼,沉吟了一下就沒說了。
在蕭玉珠與他穿衣的時候,他習慣性地輕摸了下她的臉,等穿戴好,他拉住她的手,數着她潔白纖長的手指,又摸了摸她的手心,擡眼與她道,“以後廚房的事,你和娘都不要做了,這兩天我會買個會煮飯的婆子進來,專管廚房裡頭的事。”
“這……”又是書童丫環,又是煮飯婆子,蕭玉珠猶豫了一下,含蓄地道,“是不是有點多?”
“沒事,不用擔心。”見她似是擔心,狄禹祥也沒多問,又摸了摸她的臉,在上面輕拍了一下。
這時快到了他進書房的時辰了,他不再言語,走到了桌邊,蕭玉珠忙把浸在鹽水中的楊柳枝條遞給了他,又拿了溫鹽水站在一旁,伺候他漱口。
狄禹祥出門的時候天色不久,見蕭玉珠要去給爹孃請安,他猶豫了一下,先陪了她過去,這一路還見着了幾個親戚,鄉下話有些難聽懂,蕭玉珠是狄禹祥讓她叫什麼她就叫什麼,狄家這次先來的幾個打頭陣的伯孃嬸孃不是狄禹祥的親伯孃,就是他的堂嬸孃,血緣隔得近些,口氣自是要親暱些,但比起蕭玉珠剛成親的那天早上遇到的對她取笑的親戚來說,要正經許多,跟他們說上兩句話就過去了。
“這次來的是……”
“是三伯孃,五伯伯,六伯孃,七伯孃和八伯孃,還有小公公兩個堂叔家的嬸孃。”在長輩走後,狄禹祥欲要把已經來了的親戚說上一遍,卻聽小妻子把人全數了出來。
“倒是認清了。”狄禹祥好笑地看着她。
“我纏着春生嫂子跟我說的,我雖坐在屋中,但家中來了多少人還是要知道的,不能當個糊塗人,你說是不是?”蕭玉珠倒沒有不好意思,臉上笑容可掬,還有點小得意。
狄禹祥好笑不已,又道,“這次族裡是要來不少人,上次來過的族老也要來,家裡準備這次要多留他們住幾天。”
蕭玉珠聽了沒說話,擡眼看着他。
來這麼多人,還要多住幾天,怎麼招呼?招呼得起嗎?
蕭玉珠突然有點想知道,他到底在外頭在做什麼,又是買奴婢,又要請這麼多客,銀錢從哪來?
“這也是爹的意思,前日,爹昔日的一位同窗好友送了紋銀百兩給爹,爹說招呼得起,還是要招呼他們的,家中寬鬆,娘也分了一點銀錢給我。”在她安靜的雙眸下,狄禹祥想了一下,低頭在她耳邊輕語了一句。
“哦,知道了。”蕭玉珠聽到真真鬆了一口氣,這下可找着了買奴的源頭了,她不用瞎擔心了。
見她陡然大鬆了口氣的樣子,狄禹祥微笑着搖了下頭,帶她進了父母的外屋,這時父親已不在,他跟母親見過禮後,就先一步走了。
“不是說這兩天不用過來請安了嗎?”狄趙氏正準備要出門,就看到兒子兒媳來了,等兒子一走,她拉了蕭玉珠入座,道,“你那邊廂房鬧嗎?”
大兒那邊的廂房靠近角落,離得十幾丈纔是另一廂的客屋,跟客屋和他們住的這邊是完全兩個不同的方向,平時是不鬧的,但現在家裡多了這麼多人,來的小孩子也吵吵鬧鬧的,狄趙氏也是吃不準到底鬧不鬧。
“不鬧,安靜得很。”蕭玉珠忙搖頭。
“那就好。”
說到此,狄趙氏猶豫了一下,輕言跟兒媳道,“你爹九兄弟,不說你爹這九兄弟裡只出了我們這一家的讀書人,就是整個狄家村,現在家裡有秀才的也就我們這一家,你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而鄉人說話吶,又沒邊兒,你有幾個要來嬸孃嫂子那嘴都頗有些厲害,平時要是自家公婆不在眼前,那嘴誰都管不住,你輩份小,祥兒也是怕那些管不住嘴的跟你說些臊話讓你不歡喜,就想着這族裡人多的幾日,讓你好好呆在屋子裡躲躲。你別怪娘不讓你出來,也是爲你好。”
蕭玉珠聽得眼睛都有些瞪大,聽到此連連搖頭,“不怪不怪,怎會怪!”
見她如撥浪鼓一般地搖頭,狄趙氏被逗笑,忍不住拉了她的手過來放手心雙手暖着,“娶了你啊,也是讓祥兒怪擔心的,你都不知,村裡人回去都說他娶了個天仙,有前頭沒看過你的人這次都說要特地來看看你,就是他的那些同窗,也有鬧着要來看你的,你可別怪他不許你出門,他這也是怕你被人看了去。”
蕭玉珠可真是沒料到婆婆說這麼大膽的話,聽着話音還有點像是在取笑他們夫妻,乍一下臉都紅了,諾諾地不知說話。
就這一會,春生媳婦就找上門來了,進門朝狄趙氏笑道,“我就說了,在屋裡找不到大郎媳婦,來您這找準沒錯。”
“麻煩你了。”蘇婆婆這時也進來叫狄趙氏了,狄趙氏拉了媳婦起身,對春生媳婦說,“你就多教教她繡工,她是個用心的,教教就會了。”
春生媳婦掩嘴笑,眼睛往蕭玉珠身上瞥,笑道,“您是沒聽說罷?”
“嗯?”狄趙氏見她有話要說,忙朝她看去。
“頭兩天是我教她,從昨個兒起,是她教我了……”春生媳婦笑了起來,“這等好事,九嬸嬸早應該叫我過來。”
“她自己確也是會一些。”聽她這麼一說,狄趙氏也笑了起來,看向蕭玉珠的眼光也越發柔和。
“跟嫂子回屋罷,家裡的事不用擔心,有娘呢。”狄趙氏拍了拍她的手。
蕭玉珠輕應了一聲,朝她施了一禮,跟了春生媳婦回屋。
這時已到了狄家吃早膳的時辰了,來的鄉下親戚都起得早,悉數已經出屋了,院子走廊上都有了人,小孩們的叫聲也大了起來,蕭玉珠跟春生媳婦一路叫人喊人,好不容易地回到了自家廂房那邊。
一進屋,春生媳婦都出了口氣,拿起桌上的茶壺倒水,“還好你現在是秀才娘子了,沒人敢纏着你多說話,若不然,一個個拉你過去說會話,不到午時就會渴死。”
說着就把杯子遞給了蕭玉珠,嘆氣道,“親戚多就是這樣,咱們一個村都姓狄,裡外裡都帶點親,好幾百來人,要是真叫哪叫得過來啊。”
蕭玉珠回之淺淺一笑。
春生媳婦見她還笑,笑道,“你確是個不怕麻煩的,但這門你還是出不得,九嬸孃請了我來,就是看管你,你先歇着一會,我去廚房給你拿早膳。”
“倒是讓嫂嫂伺候我了,玉珠失禮了。”蕭玉珠輕福了一禮。
春生媳婦笑着搖了下頭,不便多說,出門的時候又細心地在外頭讓蕭玉珠插上栓,這才離去了。
她說來名義上是嬸孃請來陪大郎媳婦,實則是那天秀才大郎上了他們家的門,遞了一籃子肉和雞蛋請她家公爹讓她這個家中的掌事娘子過來幫忙。
本來他們這些從村裡出來到淮安謀生的人,多少都託了在淮安當了多年縣官的大人的福氣,仗了他一點的勢,更何況他們家當年做磚窯缺銀錢的時候,家中長輩還跟狄增借過一次銀錢救了急。
所以往年過年過節只有住他們家送禮的份,哪有他們來送東西相請的,他們家中了兩個秀才,他們家更是要準備大禮過來慶賀,但狄大郎給足了他們家面子,備禮來請他們,而這可是天大的面子。
她來之前,更是被長輩循循叮囑了好幾次,望她來了盡心。
春生媳婦一來幾天,對與之相處的大郎媳婦頗具好感,說是大家閨秀出身,但爲人懂事知進退,身上並無嬌氣。
只是讓她心驚的是,這家的大郎對媳婦那個叫好,好得她都有些豔羨這大郎媳婦的福氣了,她就沒見過哪家男人是這般護着疼着小媳婦的,連丁點委屈都捨不得她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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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邊熱熱鬧鬧,上午的時候,蘇婆婆和春生媳婦帶來了那兩個新進來的僕人,蕭玉珠一看,小子長得平常,那姑娘看着也是普通樣子,但兩人臉色肌黃,看着就知道應是好些時日沒吃飽過飯了,而且身上衣裳襤褸,大冬天的身上的衣裳髒破不說,連鞋子上都有洞,小丫頭腳上那凍得發紫的腳趾頭隱隱可見,而小子腳上的布鞋前面後面都破了大洞,黑布都扯成了絲,塞了稻杆堵着殘破的地方,也還是可以看得見腳上發膿的傷口。
小子小丫頭朝她跪下請安,說的話不知是哪個地方的鄉下話,蕭玉珠並不聽得很懂,笑着朝他們點了點頭。
“天多冷啊,蘇婆婆,我記得前幾個家裡三郎他們還有幾件沒拆的冬衣,你跟我娘說一聲,拿一身出來,讓老黃帶他去洗一下,把衣裳換了,至於這個小丫頭嘛,”蕭玉珠沉吟了一聲,說,“家裡有喜事,娘又是個有善心的,我給你十文錢,你等會就去布鋪給這小丫頭買身合身的過來。”
說罷,她進了內屋,數了銅錢出來。
她進去之前讓跪着的人起來,出來後見他們還跪着,訝道,“怎地不起?”
蘇婆婆彎腰笑道,“還等您起名呢。”
這籤的是死契,進了狄家的門就是狄家的奴了,這名字的話,也是要讓主人家另起的。
“這……”蕭玉珠愣了,這起名不該她起啊。
“大公子說,讓您起一個就是。”蘇婆婆扶了她坐下,“您就隨便起一個罷。”
“我哪會起。”蕭玉珠搖頭,“回頭我問問娘去再定。”
就算夫君讓她定,但有主事的婆婆在,還輪不到她來做這個主。
蘇婆婆聽了也點頭,“也是,聽聽夫人的也好。”
“你們起罷。”面前這兩人都怔怔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眼睛都有點愣,蕭玉珠被下人這麼眼直直地看着,雖沒有不自在,但確實覺得這兩個人先得好好教教,才能像個樣子。
“多謝少夫人。”那小子先回過了神,磕頭之時不忘拉身邊的丫頭一把,朝蕭玉珠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蕭玉珠見他拉了丫環一把,心裡也舒了口氣。
看來是個有點眼色的,不是個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