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一大,各自都有了小家,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要顧,是非難免少不了,蕭玉珠倒也不覺得這有什麼需要多想的,人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拿蕭家與狄家相比,骨肉親情也都是有那親疏遠近,她實際也沒有自家人薄情之感,再則,翻看古史下來到前朝,史記數千年下來,記載的都是成王敗寇的事,換到女子的身上也一樣,只要人是活的就必然有心思,因此這世事紛爭斷然少不了,只有那贏的人才能笑到最後,塗寫後來事。
所以,不管誰來,她只管有招拆招,於她,只要不做那最後敗北之人就好。
“唉。”狄禹祥看着淡定的嬌妻,笑嘆了口氣。
日夜相處兩年有餘,他自認已摸清她性情大半,但臨了有事,還是會爲她的反應吃驚。
就是他所見女子極少,也知像他嬌妻這樣的,想必很少。
蕭玉珠見他臉上有隱隱的笑意,還有一點驕傲之情,她看得他兩眼,了會了過來。
她沉默了一下,想及有些事固然是他比她要知道得多,但有些事,她身爲女子,還是要比他稍微多知道一點的。
於是,她開了口,問他,“你是不是想我極爲厲害?”
“莫不是?”聽她過於沉着的口氣,狄禹祥挑了眉,臉上的笑淡了一點,一臉洗耳恭聽。
“不是,”他是極願意聽她說話的,見他此舉,蕭玉珠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翹,隨即她搖頭道,“這世上比我厲害的豈止是有,甚至很多,就如老太君前去的溫北主家,前幾年的時候主家那邊有位族老夫人來淮安散心,你當爲何?是她承了家的庶子送過來的……”
“庶子承了家?”
“嗯,她獨子病逝,庶子承了家。”
“後來呢?”狄禹祥想事情應沒有這麼簡單。
“後來,一年後,她回了溫北,那庶子被五馬分屍。”
“哦?”狄禹祥挑了眉。
蕭玉珠說到這笑了笑,道,“此後過後,主家派了人過來接她,她回了溫北,主家那邊的消息也傳了過來,她從族人那邊挑人認了子,家還是她當罷。”
“嗯,那比你還極爲厲害的女子呢?”狄禹祥可沒聽出這位族老夫人極爲厲害的事出來。
見他還面露不服,蕭玉珠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翹了翹,對他時常出來的不正經真真是有些無可奈何了。
她緩了緩,接道,“那夫人在淮安的時候,老太太令我陪她……”
狄禹祥聽到這,臉色一冷,面露不屑,鼻子哼了哼,想來是那老太太見那族老夫人失勢看不起,又令了她這不得寵的長孫女去陪人,還成了她自個兒的面子。
“大郎……”見他連筷子都擱下,只爲冷哼一聲,蕭玉珠搖了頭。
“你接着說,飯我等會再用。”狄禹祥也沒打算邊吃邊聽了,又去她手中拿了她的筷,“你也是,說完我們一起用。”
蕭玉珠看了看桌上,怕菜冷了不好用,她也沒再耽擱時間,就道,“那位夫人與我還是說得上幾句知心話的,臨走的時候,她告訴我,她兒子雖沒有了,但還有兩個極爲厲害的女兒……”
“你是說,她的女兒比你厲害?”
“嗯,厲害,”蕭玉珠毫不猶豫點頭,“只用了一年,兩個出嫁女,讓族長出面接了她們母親回去,奪家產辱家母的庶子五馬分屍,別的庶子自此再也不敢提承家產之事,你說厲不厲害?”
“這事真是她們做的?”
“是她們做的,”蕭玉珠說到這沉默了一下,才道,“其長女所嫁之夫現爲刑部郎中,乃刑部溫北清吏司,次女所嫁之夫乃溫北邊境守城之將,是一路從小兵升爲從四品的諸衛將軍。”
狄禹祥也沉默了下來。
“當年次女之夫升諸衛將軍,這位夫人出動了所有私銀,其姐舉其全家之財,扶持了其上去……”蕭玉珠說到這頓了一下,看着她夫君道,“她們姐妹感情很好。”
蕭家也是有感情好的姐妹。
她說這些,也是想告訴她的大郎,這世間女子也有女子的生存之道,她們是隱在她們的男人背後,但所作所爲,未必會比站在明面的男人差。
她們厲害起來,也能主宰一個家族的興亡。
“是不是覺得,把人五馬分屍,這兩姐妹殘酷了點?”蕭玉珠見他不語,想了想又道。
狄禹祥笑了一下,黑眸默然地看着她。
“但如若那庶子沒把她們的母親送出溫北,想來他下場也不會那麼慘,”蕭玉珠淡淡地道,“那位夫人曾跟我說過,說人要逼迫別人的時候,若不能把人徹底斬草除根,那麼把人逼到絕境的時候,最好想想,是不是能承擔被人反噬的後果,而因爲是報復,其後果總是要比他當年所做的要殘酷得多。”
如果你不是本事大得連報應都不怕,做什麼都不要做絕了,做什麼事最好是想着留三分地,日後也好相見,也不至於沒有退路可退,這是那位夫人教給蕭玉珠的道理,這也是她哪怕恨極了蕭老太君,也不會真跟她完全撕破臉的原因。
那位夫人用活生生的例子讓蕭玉珠把這個道理記在了心裡。
“用飯罷,菜都涼了。”該說的都說了,蕭玉珠重執起了筷,給他夾菜。
蕭家溫北的事,她所知的,這一段時日會一點一滴的都說給他聽,她自是知道他娶她,加上二叔和老太君的事,他對蕭家只有看法沒有想法,但溫北蕭家跟淮南蕭家不一樣,有些人有些事,他往後還是能用到的,而主家蕭家的有些人,也是他們真正得罪不起的。
溫北蕭家數百年,在易國全國分出去了多支支族,淮南蕭家不過是其中的一支罷了。
“你知道很多。”狄禹祥若有所思地道,她知道的比他以爲的還要多得多,這是他先前沒全想到的。
他父親爲讓他娶到她,花了三年多的時間,多次都是拉下鐵面親口與蕭大人提親,易常執着,在家中,也是非要讓他娶她,在她婚事未定之前,逼得他母親謝絕了來提親的媒婆所提的任何親事,現在想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一個大家族中的女兒,哪怕只是其中一個分支,哪怕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身在後宅,她的所見所聞,所見過的一些人,也要比一般女兒家多的多。
“攤子大了,什麼人都有,也什麼事都有……”蕭玉珠示意他用飯,免得飯涼了,“你別小瞧女子,就是覺着不聰明的,也別小瞧,有時候,你以爲她們做不到的事,她們若是下定了心,所做之事往往也能讓旁人大吃一驚。”
“嗯。”狄禹祥擡起碗頓了一下,想了一下,應了聲。
如她所說,確是不能小看,想來也確是如此。
而往往有些小事,男人不在意,可女人若是在意了,往往也能把事情弄出個截然相反的結果。
就像他一樣,他自認在蕭家他先前只對蕭二叔有芥蒂,可因她,他先是對蕭老太君非常不快,現在連那個在她面前耍威風的蕭洛娘也很是不悅。
這女子,斷然是不能小覷啊。
狄禹祥往嬌妻看去,見她低着柔顏用飯,誰又能知道,她嬌美溫順的臉下,有那麼大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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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香娘找上蕭洛孃的事,可能讓是蕭洛娘想起來了,她不止有個她非要見的大姐,她還有個給老頭當妾的妹妹,想必是冷靜下來了,也沒再差人找蕭玉珠過去看她。
她剛嫁進林家,僅一段時日就要起風波,蕭玉珠雖說請蕭香娘上門有擺脫蕭洛娘之意,但也含了點讓她這個嫁得好的妹妹看清一下形勢之意。
夠聰明的,就知道該好好立好足,而不是仗着寵愛爲所欲爲,女子的好年華能有幾年?那林翰林能有多麼快地迎娶她,也有會有非常快的拋棄她之日。
她從大郎說起此事的玩笑口氣裡也是聽出了,他們這些書生,都對此事抱着嬉笑之意,一場男人都當是風月韻事的風流事,哪怕有了迎娶之果,那林翰林還是個四品的翰林,但無論是他的同僚,還是他下面的書生,都當他爲了美色昏了頭,娶了個庶女爲妻。
這事說起來是美談,但在京中學子學士的小圈子裡,不知多少注重門當戶對的正經書生心下對這個翰林起了不以爲然之意,昔日對其身份的尊重之意要淡了幾分。
來他們家喝酒的聞仲言,是此翰林的上峰,這林翰林在翰林院的桌子就擺在他的下面,可聞仲言與狄禹祥提起此人,對他這次下官的看法是其行爲過於輕率。
得了上峰的這種評語,往後前途怕是要比同僚不暢幾分罷?
這種時候,蕭玉珠心想着她這個妹妹還是想着怎麼在自家立好足爲重途。
可惜,這也又再是她一次的想當然,十一月這月的初一,蕭洛娘竟親自帶着丫環跑到她家來了。
而她此舉,觸了蕭玉珠的逆鱗。
在狄家村的時候,她已答應過狄家村族長和衆老,在祖宗牌位前發過誓,身爲往後主持狄家內務的狄家婦,進京立了門府後,她必按照狄家祖上的規矩,初一十五必上酒菜拜奉天地,供奉祖宗。
這一天,她是什麼人都不見的,不出去做客更不會迎客進門,她住入此通子巷數月,此巷所有鄰居都知道她是極其重規矩之人,每月的初一十五必不會來她家打擾,就是這兩天哪天有事,也是要隔開這日子錯過這日再上門打擾。
蕭洛娘不懂狄家規矩,箇中內情,帶了一衆丫環不請自來,桂花開門的時候攔了人,不等她說幾句,就被蕭洛孃的丫環推了開去,蕭洛娘微笑着走入丫環僻開的路進了門,這時,在堂屋內虔心跪拜唸經的蕭玉珠擡起了眼,望了身邊那有模有樣學着其父,兩隻小手握成一個小拳的兒子,她把好奇望向她的兒子從他半趴着的布蒲上抱起,站起來在他耳邊低語道,“等不到你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