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狩山,東門營地,篝火堆旁。
裴紹南將烤的金黃髮油的野豬後腿子肉遞給旁邊的楚媚,說道,“阿媚,這是我今天獵殺的一頭野豬。本大少親自燒烤,嚐嚐。你今天差點就死了,我還在想是不是該給你燒點紙錢,還好你活過來了,又讓本大少省了一筆。多吃點!別客氣。”
“不錯,手藝比起長安路邊賣烤肉的還好。”楚媚笑眯眯啃了一口,順着裴紹南的話道,“小侯爺以後要是出不起買紙錢的錢,就這手藝,去街邊擺個燒烤串兒肯定能湊上。”
裴紹南被楚媚堵了個正着卻不自覺笑了笑。
剛纔差點就經歷了生離死別,還能跟以前這樣鬥嘴吵架,真會覺得很好。
“二哥,哇!香噴噴的,我要了!”裴瀟瀟搶過裴紹南手中一個剛剛烤好的腿子肉,挨着他旁邊坐下,“我剛聽說,那個什麼子桑穆跑了,他是白蓮教的人!你是不知道啊,他在江湖上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花穆,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採花大盜,多少人想抓他都沒抓到,沒想到被二哥你隨便一抓就抓到了。只不過那些看守也都是吃乾飯的,竟然讓他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裴紹南一邊烤肉一邊灑着調味料,道,“花穆?採花賊?早知道他就是那個王八蛋,我應該多踢他兩腳才解氣。”
“小侯爺,你怎麼遇上他的?”楚媚好奇問道。此時她眼睛處的黑色紗布已經取下來了,只不過雙眼還是紅紅的,坐在裴紹南旁邊,離煙火比較遠的位置。
裴紹南說道,“追着獵物跑的時候遇上的。那傢伙,趴在地上還想偷襲我,幸虧本大少機智,一腳踩在他的後頸,就把他給踩暈了!”
原來,子桑穆被裴紹南給踩暈了,還被抓了。活該,他也有今天!
只不過還給他逃跑了,難道是白蓮教的人乾的?
“他是怎麼跑的?難道御狩山上還有白蓮教的人?”楚媚問道。
裴紹南想了一會兒道,“可能性不大。要知道能夠參加秋狩都是皇親國戚,或者功勳權貴。照理說,就算白蓮教的勢力能夠滲透我們新晉王朝,也不可能爬這麼高的位置。別看皇上體弱多病,但其實任用賢臣這方面還是很考究的,不可能讓白蓮教混進來,放心吧。”
“對啊。我看說不定是那兩個殺手把他救走了,那邊審訊的人說,這次參與刺殺的,夜陌朝歌那兩個殺手又溜了!就是三途河天殺閣的那兩個,真沒想到天殺閣竟然是睿親王的勢力!”裴瀟瀟吃着烤肉憤憤不平,“看起來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
裴紹南撫額,“瀟瀟,用錯詞了,男盜女娼不是用在謀反上的。”
“喔,那就……表裡不一?”裴瀟瀟努力憋了一個詞出來,“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總算把這個傢伙抓起來了。”
裴紹南四處張望了一下,問道,“大哥呢?”
“那還用說,抓了睿親王這麼重要一個人物,當然是在連夜審查。我剛聽說一大堆人在那邊查呢。有我大哥,北宸王府那邊的洛九夜,皇親這邊也需要一個代表,煦親王去了,再就是朝廷的代表,那個什麼都察院的黎清。”裴瀟瀟數着指頭,“沒發現這裡人都少了一半嗎?抓的人太多了,全部調過去審查了。不過秋狩還要繼續,大家估計還得在這裡呆上兩天。”
秋狩代表的是一年是否豐收,很有預兆意義。所以就算髮生了謀逆的事情,也還要繼續。
當然了,出了這樣的事情,大家是沒什麼心情玩了,最多就是多打一些獵物帶回去。
楚媚默默吃着烤肉,腦海中也在回想着今天發生的事情。拓跋睿和白蓮教勾結,而北宸王和皇帝聯手,將它們一網打盡。
現在順藤摸瓜,說不定還能查到不少白蓮教的分舵。接下來,肯定又是大清洗。
而拓跋諶說要跟公子見一面?他要見公子做什麼,還有讓自己永遠留下來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哦對了,拓跋諶!他肩膀上的傷,處理了嗎?
應該處理了吧。這裡有御醫,他的潔癖也只是對女人而已。
“阿媚,你想到什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裴紹南望着楚媚說道。
楚媚笑着搖頭,“沒事。就是想到今天的事情,感覺確實有一點驚險。”
“是啊,太驚險了!連北宸王都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剛去他的營帳,王爺竟然還沒有包紮,那箭就插在肩膀上還沒取出來。”裴瀟瀟說着,幸災樂禍笑道,“剛纔明萱郡主想幫他拔箭,被轟出去了。”
話還沒說完,楚媚嗖的一下站了起來,眼神落在那邊北宸王的營帳上。
“咦?怎麼了這是……”裴瀟瀟不明所以。
楚媚咬脣,他是故意的吧?爲什麼受傷了還不好好包紮,拿自己身體開什麼玩笑。
“我有點事,你們慢慢吃。”楚媚說着,轉身向着拓跋諶的營帳走去。
裴紹南望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心裡微微泛酸,但是最終也只是自己默默咬了一口烤肉。
其實早就發現了,從她被趕出北宸王開始,哪怕他們天天在一起,形影不離,他也早發現,她時時刻刻記掛着的人,是拓跋諶。
放心不下的人,還是拓跋諶。
哪怕她自己,從來都沒有發現。
“二哥,楚媚怎麼突然就走了,我說錯什麼話了嗎?”裴瀟瀟不明所以。
裴紹南吃着烤肉,像得道高人一般搖頭晃腦道,“有什麼能阻止,一個人走向另一個人呢?毫無辦法,因爲她眼盲,看不見其他的路,只會往那條路走下去。”
“二哥,你說什麼?誰瞎了?我怎麼完全聽不懂。”裴瀟瀟一臉茫然。
裴紹南拍了拍她的肩膀,真誠道,“瀟瀟,我真的建議你多讀讀書。”
“二哥!”一聲嬌嗔,烤肉橫飛,兄妹倆扭打成一團。
……
營帳裡,拓跋諶正悠然自得的吃着外面烤好端來的烤肉,還有二兩小酒,若不是肩膀處的箭傷,還真看不出這是一個重傷臥牀的人。
“拓跋諶,你還不拔箭,傷口潰爛了怎麼辦!”楚媚衝了進來,水汪汪的眼睛惡狠狠瞪着他,嘴上還有剛剛吃烤肉殘留下的油膩,看起來,兇猛而可愛。
拓跋諶嘴裡的酒差點就噴了出來,拿起旁邊的汗巾遞給楚媚,“擦擦嘴。”
“喔。”楚媚反應過來,連忙拿起擦了擦,才發現剛纔那股質問的氣勢,都被這句話給卸下來了。
上下打量了人一眼,道,“不準喝酒,別吃肉。坐着別動,我給你取出箭頭。拓跋諶,你別當我跟你開玩笑,時間長了真的會爛在裡面。你不是隻對女人有潔癖嗎?怎麼現在連御醫給你治療你都不願意了,再這麼下去,我看你遲早死在潔癖手上……”
楚媚說着就開始扒拓跋諶的衣服,拓跋諶也任由她動作,聽見她的話,也不喝酒吃肉了,就坐在榻上,只是那脣角隱秘的彎了彎,又恢復面無表情。
“過了這麼久,你看看,傷口都開始發黑了。”楚媚黛眉輕蹙,手指熟練的給小刀消毒,藉着劃開傷口,取出箭頭。
消毒,取箭,上藥,包紮。作爲一個大夫,楚媚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一般好看。
“不錯,現在總算好了。”楚媚滿意看着自己包紮好的傷口,擡起頭,就對上拓跋諶深邃的眼眸。
他那雙好像漩渦一般迷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像是能把人融化一樣。
楚媚現在停下手才發現,拓跋諶,他該不會是故意就在等她過來包紮吧?看見他這眼神,楚媚更加肯定了。
“所以,你其實是故意的吧?”楚媚望着拓跋諶,黛眉輕挑。
拓跋諶一臉聽不懂,淡定道,“嗯?”
裝傻!還裝傻!
楚媚瞪着他良久,低下頭癟嘴,“沒什麼。”
拓跋諶倒是擡起她的下巴,“看你剛纔挺着急上火的,楚媚,之前在懸崖邊那個問題,我看我已經有了答案。”
她真的會擔心他。
其他不用了。這,夠了。
對於拓跋諶而言,如果他喜歡的人,只要剛好不討厭他就夠了。至於對方是不是也會如他這般深愛,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沒這麼多奢望。
“我能問下,安泰山上,你已經知道傅雪是皇帝派來的人,爲什麼還不跟皇帝決裂?反而是聯手,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楚媚岔開話題。
拓跋諶收回手,赤裸着上身,躺在榻上,“這不重要。”
我知道皇帝從不信任我,我知道他忌憚我,我知道傅雪有問題,我知道,有時候你想保護的人,也會害怕你,想要殺了你。
然而這些,並不重要。
楚媚怔怔看着他,明明那麼腹黑聰明的人,明明看得見防備忌憚和敵意,但是也要守護這樣的一個皇帝。
這樣的你,拓跋諶,還能毫不猶豫擋在他前面到底是揹負着多麼沉重的責任。
但其實,也許你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吧?你這麼桀驁狷狂的人,怎麼會在意別人的覬覦呢?你從來,都只是按照你自己的選擇去做而已。
楚媚突然想到九夜說的那個故事。大火之中,太后先救拓跋諶,再救拓跋宏。
北宸王得救,皇帝卻因爲時間耽誤變成肺癆,命不久矣。
也就那麼一次,從此都虧欠這一對母子。此生不能與拓跋宏相爭帝位也就罷了,還得保護他。
她,突然就有點心疼這樣的拓跋諶了。那麼強大的人,誰都看不見他的隱忍和痛楚。
不等到拓跋宏真的把刀子捅向他的時候,他都不會離開吧,都會繼續保護下去吧。
對於皇帝,拓跋諶並非毫無防備,也並非不會反抗。而是,這一場君臣,這一對兄弟,他絕對不會是先出手的那一個。
看起來明明冷血殘暴,卻原來,還是在意親情。
“好吧,反正拓跋睿死了,那麼你的仇也就報了。三年前波羅國的仇,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了。”楚媚將情緒按下,揚起一抹明媚笑,“接下來,咱們王爺可以在家好好養傷,什麼事都不要管,就繼續做一個逍遙自在的王爺。”
拓跋諶伸手摟住楚媚,瞬間就將她攏進懷裡,“別忘了本王說的,幫我帶句話,我要見你背後的人。”
“哐當!”
正端着雞湯進來的歐陽萱看見這一幕,手中瓷碗頓時摔在地上,衝了上去:“讓開!別碰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