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瀝瀝,翠屏撐着傘打在蘇綾扇頭上,“小主,下雨了,好大的雷,咱們回去吧!”
“不回去!”蘇綾扇咬牙,雖然有雨傘遮頭,但是她渾身已經被狂風暴雨打溼,溼漉的衣服冷冷貼在身上,額前的青絲凌亂的貼在臉頰兩邊,格外狼狽。
楚媚站在窗戶邊,正能看見跪在雨中的蘇綾扇,她臉上的堅定和執着,襯得這清秀的女子多出一絲倔強,也讓她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王妃,綾美人還在跪着,奴婢勸她回去,她也不去。”雲雀同情說道。
青蓮瞥了那蘇綾扇一眼,眼中也生出幾分不忍。
楚媚卻彷彿沒聽見一般,她的思緒已經透過這瀝瀝大雨,穿越了八年的時間,回到那個火光映天的夜晚。
到處都是哭聲,喊聲,廝殺聲,熊熊燃燒的烈火阻擋了前行的路。那時候也在下雨,但是再大的雨都澆不滅這一場烈火。
“姐姐,快跑!”幼小的弟弟推了她一把,她踉蹌着跌出宮殿,下一個瞬間,燃燒的房樑落下,弟弟的身影徹底掩在宮殿之中。
“阿靖!”
她瘋了一般要衝進火海之中,卻被一個一襲白衣勝雪的人攔住。他戴着精緻的水晶面具,白衣翩然不惹塵埃,就如九天之上落下的謫仙。
“求求你,救救我弟弟,他被埋在下面了。求求你!”她哭,只有十歲的楚媚,砰砰給他磕頭。
那人似乎在打量着她,“我救他,你能給我什麼?”
她茫然無措,從小錦衣玉食金枝玉葉的小女孩,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遭受這樣的鉅變。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只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楚媚哭着祈求。
白衣男子聲音清冷,“如你所願。”
同白衣男子一起出現的人衝進了火海,過了半個時辰,在楚媚都徹底絕望的時候,她終於等到了那具幾乎如同焦炭的軀體。
他渾身重度燒傷,不辨面目,血肉模糊,唯獨還有微弱的呼吸。楚媚抱着他放聲大哭。
那個小少年,曾經拍着胸膛對她說,“姐,我會永遠保護你!以後如果有人敢欺負姐姐,我就揍他一頓。”
他做到了。在宮殿坍塌的那一瞬間,將她推出火海,換成他變成一個不能動,不能說話,只剩下呼吸的活死人。
從前是他保護她,但是從這一刻開始,她要守護他。
“從今以後,你就叫做楚媚。如果你能證明你的價值,我可以養着這個廢人。如果你做不到,他跟你一起死。”白衣男子的話,冷漠不留一絲情面。
你真以爲這世上有善良的人,會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恰到好處的救你?
別做夢了。想要活下去,想要讓弟弟也活下去,一次次遊走在生死邊緣。從不屑於阿諛奉承的小女孩,褪去一身驕傲,學會了最討好人的笑容,會說最動聽的謊話,成爲鼎鼎大名的醫師,稚嫩的手第一次將匕首插入目標的胸膛的時候,別人吐的稀里嘩啦,她卻笑了。
那般笑容,讓那位培養她的公子也震驚了。
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對於別人來說的童年,於她皆是噩夢。再艱難的困境,她都要活着。因爲她知道,如果她死了,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會死。
公子不養廢人。
八年了,我學醫術,僅僅只是爲了能夠你醒來啊,阿靖。可是八年了,你還是沒醒。
從回憶中回過神,楚媚眼中泛起晶瑩的光芒。但是她只是微微斂眉,便隱去了一切柔軟。過去八年的經歷告訴她,軟弱是沒用的,這世上能夠活下來的只有強者。
窗外暴雨裡蘇綾扇依舊跪着,狂風太大,綢傘不穩,所以她現在很乾脆的淋在雨中,雨水模糊的她幾乎睜不開眼,但是那眼神卻執着。
“讓她回去,她爹的事,我管了。”楚媚淡淡道。
雲雀驚訝的看了楚媚一眼,沒想到這位鐵石心腸的楚王妃還真的心軟了,連忙出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蘇綾扇。
青蓮望着楚媚,似乎能明白她在想什麼,輕聲道,“王妃可是想起過去了?”
“我雖不信友情,不信愛情,不信人心,但,給她一個機會吧。”楚媚揉了揉眉心。所有人都以爲楚媚沒有軟肋,但她卻最怕見骨肉親情,兄弟情深。
這是她殘酷世界裡,唯一剩下的美好的東西了。
“綾美人,快回去吧!王妃答應幫你了!答應你了!”雲雀喊道。
蘇綾扇先是一驚,接着激動的幾乎說不出話,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方纔在翠屏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楚媚目送着她離開,伸了個懶腰,“青蓮,去把蘇綾扇家裡案子的資料都收集起來。”
青蓮應了聲,不一會兒就調出了蘇奇的資料。資料上的介紹很簡單,蘇奇是戶部主事,初春戶部回調各地的賦稅,按照新晉王朝的舊制,戶部幾位侍郎和主事,每人負責一片區域,運送這批賦稅回國庫。
但是包括蘇奇在內的好幾隊的官銀都遭到人截殺。蘇奇也不是這件事裡倒黴的第一個官員,他負責的是荊南區域,一共有十多個州郡,按照新晉王朝賦稅制,每年上交的銀錢糧食,留一半在各州倉庫,剩下一半於五月之前運回長安國庫。當然並非人人都交納銀子,大戶交銀,百姓交糧,所以說是二十萬兩白銀,其實真實丟失的是糧食和銀錢各佔一半,合計價值二十萬兩白銀。
然而這批賦稅還沒出荊南地界就被人劫走了。蘇奇聯合當地的官員進行調查,結果官銀沒查到,而距離交付官銀的時間越來越近。若是能湊齊二十萬兩白銀補上,那倒也不至於砍頭。但是蘇奇是一個清廉的官員,就是攢一輩子的俸祿也沒有二十萬兩。
湊不齊這筆銀子,又查不到這筆賦稅的最終下落,到了交付日期,蘇奇就被捉拿下獄,蘇家男丁流放嶺南,女眷充入教坊。
蘇綾扇也因此從戶部主事家的官宦小姐變成了一個樂姬。
“此時距離蘇奇被斬首的時間,也只剩下二十來天了。王妃打算如何辦?”青蓮試探着問道。
楚媚眼中泛起一絲神采,似乎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青蓮,戶部侍郎李方因虧空五十萬兩銀子畏罪自殺,還吸引了天殺閣的人滅口。而現在,蘇奇要運回京的銀子被人劫了,同樣都是爲了銀子,會不會是同一批人所爲?如果我們大膽假設這是同一批人,那他們的目標就是爲了銀子。他們如此囂張的大肆收集白銀,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聯合黃泉臨死之前說的拓跋兩個字,說不定就是皇室之中有人在瘋狂斂財,至於他想幹什麼,呵,要銀子還能幹什麼,有錢能使鬼推磨,能做的事情,可就真的太多了。”
青蓮靜靜聽着,她知道自家王妃在思考的時候,不需要別人提出什麼意見,只要靜靜聽着就好。
“如果弄走五十萬兩和弄走這二十萬兩的真的是同一批人,這個勢力爲了滅口出動了黃泉,黃泉又跟柯瑜的死脫不了關係。如此說來,也許當年柯瑜的死,就是這個勢力所爲。追查丟失的二十萬兩,說不定還能有個意外驚喜。”楚媚脣角微微揚起,驀地眉頭又蹙起,“只不過,荊南離這裡太遠了,一來一回最起碼要半個月的時間,蘇奇等不起。再者都過去兩三個月了,那批銀子應該也早已經不在荊南,被運往別處。就算現在趕到了荊南,追查線索,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查到丟失的那筆銀子。”
青蓮輕聲道,“若是此時不便查銀子的下落,不如先想辦法補齊二十萬兩銀子,若是能交上款,亦能救下蘇奇一命。”
“除了拓跋諶,估計連裴紹南都拿出這麼大一筆銀子。”楚媚搖頭淺笑,“你想想看,天子腳下,誰家要是突然拿出二十萬兩,還不得被人認爲是貪污出來的,就算是哪家真的有,也不敢借給蘇奇。只有王爺他不怕,就是從北宸王府出了一百萬,其他人也不敢多說一句。但是想讓他拿錢,算了吧。”
二十萬兩是十多個州城一年的賦稅,可不是一筆小款。
“無妨,我再想想。”楚媚重新拾起資料,埋頭沉思。
……
落月軒裡,楚媚的一舉一動都被人通報給洛九夜。他看着最新傳來的消息,俊美的臉上泛起一絲淺笑。
“終究是沒忍心,我就說,王妃嘴硬心軟,蘇綾扇繼續跪下去,遲早讓她心軟。”洛九夜說着,衝着墨焰伸出手,笑吟吟道,“你輸了,十兩銀子。”
不過是十兩銀子,這兩人竟然還有樂趣拿這個打賭。
墨焰掏出銀子遞給洛九夜,臉上多出一絲詫異,“真沒想到她還真答應幫忙了。”
“算上蘇奇,今年朝廷丟失的賦稅足有數百萬兩了,真不知道是誰這麼大手筆。”洛九夜把玩着手中的銀兩,桃花眼泛起一絲凝重,“只怕今上會將懷疑對象指向王爺。王爺和皇上的關係已經勢如水火,要是再被人點燃,衝突一觸即發。”
墨焰道,“屬下看王爺根本就不在乎皇帝的看法。”
“老六那邊也出了大亂子,今年真是一個多事之秋。”洛九夜輕聲感嘆。王爺這幾日基本不回王府,外人以爲王爺在落月軒,其實不過是個幌子。
而洛九夜就是因爲這樣一直爲拓跋諶做各種掩護,才被盛傳爲是他的男寵。不然,爲啥堂堂北宸王不僅不寵幸女人還一天到晚呆在一個男人屋裡,能不讓人誤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