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娘娘揹負了那麼多秘密,難道是爲了保全邵大人所以寧可觸怒了皇上?”林嬤嬤看着她單薄的身影,眼中流露不忍。
“母親不是說過了嗎,越是身居高位秘密何止一點?”她一聲低嘆:“這些秘密就隨着我吧。”
龍越離並不是真正在乎那一晚到底是誰救了她。他只在乎她到底有沒有對他隱瞞了什麼。溫景安說得對,龍越離需要的是絕對的忠心無二,如果哪一天他知道她與邵雲和糾纏不清,那天子之怒又何止眼前這點懲罰?
“母親,不要再擔心了。”周惜若對她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慢慢道:“這是個難關,熬過就好了。”
林嬤嬤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是決意不會再說了一個字。她不禁惻然,命運爲何如此捉弄了眼前這美麗善良的女子。她分明誰都不想傷害,可到頭來,她不想傷害的人卻一次次傷她最深。
天上月色皎潔,灑一地的月華,光華隨月無聲流轉。而天上明月無聲,分明不識人間所愁。
……
龍越離對周惜若的懲罰又重了些,一道聖旨下來,不但要禁足還要再抄女誡一百遍,佛經數本。抄抄寫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禁足的期限已沒有再提及。
與帝王置氣的宮妃下場都不好。後宮中的嬪妃見了周惜若被皇帝責罰都在心中各自幸災樂禍。而龍越離似乎爲了印證周惜若的失*,越發*了凌瑤。他封了她爲文容華,下旨爲了她在上林苑的湖畔修了一座精緻蓮花歌臺。若閒暇時就命她站在上面唱歌,微風習習吹來,清亮婉轉的歌聲拂過水麪,彷彿都能帶了幾分清潤的水汽。
凌瑤的得*還不止這些而已,賞賜如流水堆滿了她的宮殿。帝王肆無忌憚的恩*之下,凌瑤搖身一變,從比宮女好不了多少的更衣一下子令宮中的人刮目相看,連皇后都要對她溫聲溫言。而這一切似乎還不夠,乖巧可人的袁紫兒也漸漸常伴聖駕左右。比起凌瑤的小家碧玉,才藝雙全。袁紫兒的美麗大方,乖巧善言似乎更得聖心。龍越離封了她爲婕妤。
短短半個月,後宮如這漸漸繁盛的春日花園一般,處處奼紫嫣紅,歡聲笑語。而此時西北邊傳來消息,狄國派使臣們前來求親議和。
原來狄國二皇子和三皇子起兵變亂之後,大皇子身死亂軍之中,狄國皇后耶律箏兒在亂軍中蹤影全無。狄國二皇子和三皇子佔據狄國帝都之後兩人爲了誰當上皇帝爭執不下。兩人各自都有支持的部落,一時間兩位皇子之間劍拔弩張,氣氛十分緊張。但是所幸兩人都還不至於蠢得重蹈大皇子的覆轍又再生亂。
二皇子佔木罕,三皇子佔木圖兩人心中各有各的小算盤。於是他們合計之後,覺得爲今之計是先安於現狀,然後去秦國與齊國議和。如今秦國皇帝年事已高,自然不願再打仗,而齊國剛經過三國大戰自然也不會願意打仗。三國相安無事纔是狄國最好的選擇。於是商議派了兩批使臣一同出使秦國與齊國,求親議和。
這些消息在齊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狄國前來議和還是頭一次。人人都道狄人野蠻兇狠,殺起人來不眨眼,可是除了真正在西北一帶與狄人交戰過的將軍與士兵外,很少有人親眼見過。對於這一次議和龍越離也十分重視,吩咐了光祿寺去皇族宗親中尋找適齡的郡主,若是願意去狄國和親,族中一門皆榮耀。只是應者寥寥。皇族中的宗親郡主們誰願意去了那苦寒之地受苦呢。
這些消息被隔絕在了永寧宮的大門外。一重宮門,兩重天地。周惜若每日抄了女誡和佛經。一張張雪白宣紙慢慢寫滿了蠅頭小字,每個字工工整整,秀美婉約。若說這禁足對她來說唯一的好處便是,字一日千里,幾乎成了大家。
只是這一日日的平靜漸漸令人心慌意亂。她每日抄寫的時辰漸漸拉長。直到她一連幾日從清晨寫到了掌燭時分依然毫不停歇。
林嬤嬤心疼:“娘娘別寫了,仔細眼睛壞了。”
周惜若怔怔看着手中的筆,道:“可是不寫能幹什麼呢?總是會想起一些不願想起來的事。”
這樣的安靜漸漸讓她想要發瘋。她一停下筆總是能想起龍越離那眼中的狐疑,還有他冰冷殘酷的話。
他說“……就算是死,也是賜死,他們都要說一句謝主隆恩。”
他說“只要你說出是誰朕就原諒你。”還有腦中那一遍遍恍惚而過的斷喝“向前跑!”
這一切一遍遍在腦中越發清晰。
她猛的擲了筆,看着墨汁飛濺上雪白的宣紙,倒退一步。禁足不是懲罰,這纔是給她的真正懲罰。當她以爲自己做的都是對的時候,命運偏偏又一次嘲弄了她,躲在暗處譏笑着看着她的狼狽不堪。
林嬤嬤嘆了一口氣扶着她坐在*邊,蒼老的眼中帶着心疼:“娘娘,不要再想了。”
“是,不要再想了。”周惜若慢慢躺在*上,終於疲憊地閉上眼。
這個晚上她睡得很沉,噩夢都沒有一個。可是不知怎麼的在半夜她忽地醒了過來。一股清涼的微風從窗戶吹來,輕輕撩動眼前的*幃。她想起身去關窗,卻覺得手足痠軟。她輕籲一口氣。忽地,一聲很輕微的聲音靠近。她還未真正清醒過來手腕就被穩穩的握住。她想叫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握住她手腕的手掌溫熱,掌心帶着刺刺的繭子。她側臥着背對着他,一顆心卻在這一刻明澈如湖水。
“我知道你醒着。”他的聲音低沉,帶着她熟悉的冷肅:“但是你暫時還沒有辦法說話。因爲你中了我的迷香。”
周惜若一動不動,聽着他的聲音繼續道:“我說過,我會帶你走。”
周惜若閉上眼,一顆淚緩緩地從眼角滑落到了枕上。身下一輕,他已抱起了她。藉着月光她看見他蒙着黑巾的臉,還有那一雙露在面巾外冷峻的俊顏。她靠在他的懷中,定定看着他,眼中的淚不停的流下。他看着她的眼淚,微微一猶豫,想要挪動的腳步卻不知不覺地停住。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看着她道:“你想對我說什麼?”
周惜若緩緩點了點頭。
他似乎在思考什麼,終是收起了瓷瓶,冷冷道:“到了宮外你想說什麼都行。這時候唯獨不行。”
他說着用一條薄毯將她包好,飛身躍出了窗外。周惜若被蒙着頭臉,只覺得自己彷彿在雲霧中穿行。他抱着她起起落落,似在躲開着什麼。他的氣息很穩,聽不出一絲驚喘與慌亂。似乎每一走一步他都已事先算好。
不知是毯中太過氣悶還是迷香的藥力作用,周惜若不知不覺竟又睡了過去。等她醒來的時候已是身在了搖晃的馬車中。此時天邊已露出晨曦,而她四肢的痠軟也消退了不少。
她睜開眼,一回頭卻看見一身玄衣未換的邵雲和。他盤膝坐在她身邊,雙目緊閉,看樣子是在閉目養神。
她又被他帶出了皇宮。
周惜若忽地覺得荒謬可笑。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覺脣角上揚,劃出一抹笑意。
“你醒了?”邵雲和緩緩睜開眼,看着躺在馬車中的周惜若。她神色已平靜,再也看不到一點昨夜流淚傷心的樣子。
周惜若輕籲一口氣,淡淡道:“你這樣不怕被龍越離捉到?”
邵雲和輕笑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不冷不熱地道:“他還沒有這個本事。”
周惜若看着車廂頂,問道:“你想把我送到哪裡?”
“赤灼。”邵雲和這次倒是回答得十分乾脆。
周惜若閉上眼,不再問。她回想起龍越離曾給她看的堪輿圖,那張巨大的地圖上赤灼兩個字在離齊國很遠的地方。她不知道邵雲和有幾成的希望把她送到赤灼,也不知道這一次他把她送出宮外是不是當真就能成功,只是心裡忽地覺得安穩。
也許,不用再面對了滿殿的空曠和荒涼讓她不至於被安靜逼瘋。這讓她徹底鬆了一口氣。
她眼前陰影覆來,她不禁睜開眼睛看着懸宕在上方的冷漠俊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