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黛兒猛地歡喜哽咽一聲,楚太后鳳眸中晶亮有神,連聲道好。邵雲和慢慢退後,步下了高臺。風吹起,遍體的寒意。
原來掙不脫的是命運,鬥不過的是老天。
他走下高臺,忽地遠遠看見一抹小小的身影。他定了定神,快步向他走去。阿寶孤零零地立在宮檐下。越長大,阿寶就越似極了她。一顰一笑,一皺眉,活脫脫是她的影子。無處不在。
“阿寶。”邵雲和向他伸出手。
阿寶慢慢退後,眼底有傷心也有失望。
“怎麼了?阿寶?”他聲音微顫。
“那個老女人說,哈赤要納母后了。”阿寶指着高臺上的楚太后,明亮的眼中皆是厭惡:“她還說,我是哈赤和踐人生的兒子,永遠也不能上臺面。哈赤,什麼叫做檯面?”
邵雲和額上青筋一顫,猛地回頭。高臺不高,隱隱能看出楚太后面上得意傲然的笑意。
“阿寶相信她嗎?”他沉聲問道。
阿寶搖了搖頭,眼底有屬於孩子的倔強,大聲道:“我的母親不是踐人。她是阿寶最最好的孃親!”
邵雲和眼中的淚忽地毫無預兆滾落。一定是風太大,將沙粒吹入了眼中。
阿寶看着他的眼淚,急忙上前:“哈赤找回孃親啊!這樣那個老女人就不會這麼說孃親了!”
“你的孃親永遠不會回來了。”他擦去眼角的淚,低聲道。
阿寶睜大眼睛,只是不信。
“是爹爹的錯,幾年前就弄丟了你的孃親,所以現在再找回已經找不回了。”他望着阿寶稚嫩的臉龐,慢慢地道:“你要恨,就恨爹爹一個人吧。”
“不!——”阿寶猛地掙開他的手,眼底的怒火熊熊,“哈赤騙人!我的孃親怎麼會找不到?!一定是哈赤騙人!”
他說着怒而向後跑去,可是才跑幾步就被邵雲和一把抓在懷中。阿寶猶如一隻受傷的小野獸,拼命在自己的父親懷中踢打。
“我要孃親!我要找孃親!”他怒吼,稚嫩的聲音中帶着滔滔的恨意。
邵雲和抿緊薄脣,將他抱起,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完顏沐霖!你給我聽着,在你沒長大之前,你不許去找孃親。”
阿寶眼中已通紅,怒問:“爲什麼?”
“因爲你不夠強,不夠好!打不敗你的敵人。而你的孃親就在敵人手中。”邵雲和一字一頓地說道,“而且你還要在這裡好好活下去,躲開要傷害你的任何人,你明白嗎?”
阿寶安靜下來,眼中掠過迷茫。
“什麼叫做看不見的敵人?”他問,轉眼他指着高臺上慢慢走下來楚太后,烏黑的眼中綻出恨意:“是她嗎?”
小小年紀,他已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什麼叫做誅心之言。
“是。”邵雲和慢慢道。
楚太后與玫黛兒攜手前來,玫黛兒看見阿寶,臉色微微一僵,勉強笑道:“好可愛的孩子。”
楚太后眼底的憎惡一閃而過,但面上卻浮起笑意,冰涼的手拂過阿寶的臉龐:“雅查,你來這裡做什麼呢?還不回宮別到處亂跑。”
邵雲和看着兩人,緊了緊懷中的阿寶,冷冷道:“我可以娶玫黛兒公主爲妻,但是同時雅查便是赤灼的太子。是未來赤灼的儲君。”
他說完不看兩人的面色,抱着阿寶揚長而去。
玫黛兒看着那道暗紅的身影離去,臉色十分難看。楚太后彷彿察覺到了她的心意,握了她氣得冰涼的手,微微一笑:“宮中歲月長,不爭一朝一夕。”
玫黛兒對上楚太后眼底的似笑非笑,心底一震,豁然開朗,嫣然一笑,甜甜道:“是,母后。”
……
北有赤灼,南有強齊。消息經由千山萬水終於傳到了齊國的皇宮中。赤灼國完顏皇帝大婚,立其子完顏沐霖爲太子,昭告天下,祝禱永昌。
一字一句,從心頭慢慢割過。
中宮中寂靜的寢殿中,狻猊銅鼎中香菸青青嫋嫋,飄忽不定。周惜若放下手中的奏報,素白的面上木然。
林嬤嬤上前,低聲道:“皇上晚上要來中宮用膳。”
周惜若定定看着銅鼎香爐,久久無言。
林嬤嬤見她神色有異,上前扶着她坐下,輕嘆一聲:“皇后娘娘如此只會是折磨了自己。”
周惜若把手中的奏報一點點撕碎,放入銅鼎中,點點細小的火光耀起,頃刻就吞噬了紙片。
“母親想說的其實是無緣再也不能強求是嗎?”她輕笑,眼中卻無淚。
林嬤嬤欲言又止。此時,有內侍前來稟報:“凌妃娘娘前來拜見皇后娘娘。”
周惜若擺了擺手,澀然道:“不必了。”
內侍依言出去,過了一會,他又爲難前來:“凌妃娘娘說今日一定要見皇后娘娘。”
周惜若嘆了一口氣,準了。
不一會,凌瑤由宮人領着前來,她上前跪下道:“臣妾有幾句話想要單獨與皇后娘娘說。”
周惜若見她神色鄭重,遂揮退了衆宮人。
凌瑤見四周無人,上前低聲耳語了幾句。
周惜若聽完面色不變,木然道:“本宮現在不想知道他見了誰。”
凌瑤聽得她心灰意冷的話,不由得退後一步打量她的神色。
凌瑤嘆道:“皇后娘娘知道了從北邊傳來的消息了,是嗎?”
周惜若沉默不語,良久淡淡一笑:“終究是回不去了。”
凌瑤搖頭道:“娘娘不想再試一試嗎?也許有別的轉機。”
周惜若忽地輕笑起來,像是聽到一個很好的笑話,笑得眼中水光點點,她看着眼前憂慮的凌瑤,悽然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你不懂嗎?他娶了玫黛兒,他是決意不會再對我抱有希望了!”
凌瑤看着她眼神中悲憤欲絕,急忙跪下,固執地道:“難道娘娘就這樣放棄了嗎?一輩子困在這裡嗎?”
周惜若面上毫無表情,慢慢地道:“本宮累了。你退下吧。”
凌瑤想說什麼卻被她的神色嚇住,只能痛惜道:“可是娘娘您……”
“退下吧。”周惜若打斷她的話,看着殿外豔陽高照,喃喃道:“我累了。”
……
夜幕降臨,白日的熱氣吹過重重宮殿,帶來殘餘的熱力,各個宮殿中,中宮中今日卻唯有死氣沉沉。
龍越離撩起重重帷帳,皺眉對內侍道:“爲何不掌燭火?”
內侍見他不悅,急忙下去吩咐。
“不必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從漆黑的宮殿深處傳來,“只要心如明鏡,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辨認自己應該走的路途。”
龍越離微微一笑,朗聲問道:“這是誰說的呢?”
良久,周惜若的聲音柔柔傳出:“這是曾經一位得道高僧說的。皇上當時也在旁邊聽講經,難道忘記了嗎?”
龍越離笑了笑:“皇后是要與朕玩躲貓貓嗎?”
周惜若低聲一嘆:“皇上,你過來,臣妾心裡有一句要親自與你說。不過不能點燃燭火,不能碰翻了寢殿中的東西,皇上可明白?”
龍越離看着黑漆漆的寢殿,笑道:“明白。”
他說着舉步向黑暗中走去。伸手不見的五指的寢殿還特地垂下重重帷幔,在夜的暖風中徐徐飄揚。
終於,龍越離安然無恙地走到了她的跟前。
窗下,周惜若臨窗而立,窗櫺外明月如昔。她面色素白,笑容飄忽,銀色的余月光灑在她身上,美得如夢似幻。
她輕啓紅脣,柔聲問道:“皇上贏了。想聽臣妾的一句心裡話嗎?”
龍越離含笑問道:“皇后要與朕說什麼?”
周惜若不語,只伸手輕撫他的眉眼。她的手微涼,輕觸而過,帶着她指尖的馨香。她明澈的眼漸漸流露淡淡的哀傷。
龍越離輕嘆一聲,不由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低聲道:“惜若,惟願年年歲歲如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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