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若捂住脣,渾身顫抖地看着面前滿身是血的龍越離。
龍越離捂着心口吃吃地笑,微光中可以看見他眼底悽然絕望的笑意:“我以爲來的是邵雲和,出其不意一劍就能殺了他。從此我和他恩怨兩清,再也沒有瓜葛!只是沒想到還能看見你……若兒……”
他說完忽地跌在了地上,手中的長劍落地鏗然作響。周惜若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飛撲上前扶住了龍越離。她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喉間彷彿被塞了一團棉花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抱着他不讓他躺在冰冷的地上。
龍越離渾身是血,不斷地捂脣劇烈咳嗽。周惜若就着外面影影綽綽的火把光只見他臉色煞白如雪。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遲鈍想起,內力不高的龍越離竟替她擋住了武功高強的完顏霍圖!
是他救了她!
周惜若扶着龍越離心在顫,更是痛不可當。良久,她顫聲問道:“越離!你爲什麼這麼傻?!爲什麼!?”
龍越離靠在她懷中,喘息輕笑:“若兒,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不再愛我,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呢。”他說着猛地又咳嗽起來,一聲一聲,不斷從口中涌出血沫子。
周惜若看着他氣息微弱的樣子心頭大大一跳。她急忙解開他上身衣衫,一摸他的胸口更是心涼到底:龍越離的肋骨處已凹進了一片,看樣子龍越離不但被完顏霍圖當胸打了一掌斷了幾根肋骨,而且極有可能還傷到了五臟六腑。
周惜若一邊急忙查看他的傷勢一邊忍不住哭了起來。這麼重的傷怎麼辦?怎麼辦纔好?!
龍越離靠在她的懷中,面上卻是一直笑着。他臉上滿不在乎的笑意那麼刺目,看得周惜若恨不得一掌狠狠打醒他。她滿手都是血,想要爲他擦去脣邊的血漬都無法。
周惜若淚零落如雨,哽咽道:“越離,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爲什麼要過來?!”
龍越離輕笑,伸手顫抖輕撫她哭泣的臉,喘息笑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可是就是想來看看你。我知道……再不來,你就要和他走了。我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你了。”
周惜若哭得更是難以自抑。
龍越離笑道:“若兒……我這樣子是不成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悄悄尋個地方把我悄悄……埋了。不要讓邵雲和知道……他不知道……天下就不會知道我……龍越離死了……齊國aa軍心就不會亂。這場仗也許就不會敗得很慘……”
他說着又劇烈咳嗽起來,周惜若連忙含淚爲他順氣。
龍越離擺了擺手,薄脣邊血漬宛然,喘息道:“我這次來……早就知道自己會沒命,所以……大皇子……立了大皇子爲太子。等時機適當了……景安會輔佐他登基……也算是給齊國一個交代了。”
周惜若早已泣不成聲。她看着他難受的樣子,心痛得擰了起來。她從未這麼恨過!恨天恨地恨自己爲何要活在這個世上,以至於眼睜睜看着眼前這一切如此備受折磨!原來這一場恩怨糾纏的結果竟是她無法承受的痛苦,爲何要讓她一一嚐盡?!
正在這時遠遠的有呼喝聲和馬蹄聲向這邊傳來。周惜若一驚,下意識低頭看着還在滿不在乎笑着的龍越離,心抖如秋葉。邵雲和要來了!他萬一來了一定會殺了龍越離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猛地哆嗦起來,一把扶起龍越離,擦乾眼淚急急道:“越離,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死!”
龍越離痛得臉色蠟白,已無力說話。周惜若把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心底一個聲音不停地說:不可以讓雲和看見他,不可以!不可以……
周惜若扶着龍越離走出帳子,吃力地將扶上馬背。龍越離痛哼一聲已然在馬背上昏了過去。周惜若上了馬,看着遠遠而來的火把光,一咬銀牙,狠狠抽了身下的馬兒向營地外疾馳而去。
……
夜沉沉如一塊巨大的布蓋住眼前每一寸可見的光亮。周惜若黑暗中不辨方向趁亂衝出了營地卻茫然不知要去何方。淚水在臉上橫流,被寒風一吹刺刺地疼,像是刀子在割一片片割着肉一樣。她頻頻回頭生怕身後有火光追趕而來。可是身後無人追來,就如所有的人都遺忘了她一般。即使這樣情形卻依然不能讓她心安。現在去路不明後有危險,周惜若更不敢絲毫鬆懈。騎術不精的她渾然不知自己要帶着奄奄一息的龍越離去向何方,唯有不停地向前,再向前……
寒夜風聲呼呼一路上像是一頭野獸在拼命追趕,周惜若帶着龍越離從深夜一直走到日出。她身體的疲憊與緊繃已到了極點,可是不敢輕易閉上眼睛。她時不時伸手探龍越離的鼻息,生怕他就這樣死在半路上。萬幸龍越離鼻息雖微弱,但卻一直還有。斷斷續續的,帶着一點希冀卻令她一顆心上上下下不知該怎麼辦。
終於,馬兒累得無法再走。冬日清亮的晨曦破開雲霧。周惜若僵硬地擡頭看着四周的一切,這才發現自己竟帶着龍越離走入了一個無人的山谷中。
她和他,徹底迷路了!
周惜若拼着最後一點力氣挪動僵硬的身子下了馬,然後吃力地把龍越離從馬背上拖下。龍越離沉重的身軀覆上她嬌弱的肩膀一下子把她壓在了地上。
周惜若痛呼一聲,再看時,龍越離無知無覺地倒在她身上像是睡着了一樣。
周惜若低喃了一句“越離,不要死。”便徹底昏了過去。
……
這一覺周惜若睡得很沉,但卻很痛苦。在夢中她一邊不停地哭一邊不停地跑,跑得無力爲繼卻依然無法停下腳步。終於,她心底一個聲音怒喝一聲:夠了!她猛地驚醒過來。
一睜開眼,眼前陽光刺目。她揉了揉眼,身上依然沉甸甸的像是壓着一塊大石頭。她木然地轉動呆滯的眼睛這才發現龍越離還伏在她身上昏昏沉沉。周惜若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重重嘆了一口氣。她吃力起了身把龍越離扶好放在了地上,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大大鬆了一口氣。
他沒死!
心頭的重擔卸下,周惜若纔有心情打量四周的一切。只見她帶着龍越離來到了一處無人的山谷。這山谷呈甕形,山谷中肚大,山谷口卻十分小,也許是這樣把山谷外的寒風都擋在了外面。山谷中溫暖異常,甚至在這個寒冬時節地上還有成片的野草和零星的野花在迎風招展。周惜若一邊挪動着酸脹的腿腳,開始一步步尋找出山谷的路。
她踉蹌走了幾步,忽地看見自己的馬兒正在不遠處喝水。
水!
這裡有水!
周惜若大喜過望,急忙踉蹌向馬兒喝水的地方跑去。終於她來到了馬兒飲水的地方,只見一方不大不小的泉眼正汩汩地冒着泉水,泉水面上還有絲絲的熱氣。周惜若此時才覺得自己已渴極了,急忙俯身掬水喝。泉水入口,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鼻而來。
她勉強喝了一口,只覺得這水除了溫熱外味道還十分古怪。她想不喝,可無奈昨夜帶着龍越離奔逃了*早就渴得嗓子口冒煙,只能咬牙多喝了幾口解渴。
山谷中安靜非常,除了鳥雀在山谷中樹林中嘰嘰喳喳地叫着外,根本聽不到半點人聲,更看不到半點的人跡。一切寒冷彷彿都被隔絕在外。周惜若不知,這個山谷是難得的溫泉之谷,這泉水也是溫泉,在這大冬天中牛頭鎮外延綿幾百裡的崇山峻嶺中到處白雪皚皚,唯有這個地方得天獨厚,不但避寒還有不少草藥和山果,簡直可稱爲世外桃源。
周惜若打量四周一番,不由苦笑,自言自語道:“我到底到了哪裡了?難不成到了天上仙境了?”
她想起昨夜的奔逃,只覺得腦袋突突地疼,來不及細想。周惜若解了口渴之後拿了帕子沾了水踉蹌地走到依然昏昏沉沉的龍越離身邊。龍越離臉上皆是血污,薄脣上也起了不少水泡。
周惜若想起泉水的古怪,低聲道:“這水馬兒都喝了應該沒事。上天若是保佑我們,越離你一定要活着!”
她說完遂爲龍越離喂水和擦拭臉上和身上的血污。她忙忙碌碌,來來回回爲龍越離洗淨血污,又找來樹枝,粗粗地爲他包紮肋骨的傷。她在赤灼跟着阿姆和耶荼學過爲人正骨的手法,還懂得辨認一些療傷的草藥,這時也正好可以用上。龍越離依然昏迷不醒,不過在她爲他灌下泉水合着磨爛的草藥總算是臉色好一點了。
周惜若忙到了夕陽西下,這才虛脫一般躺在了地上。她累到了極點也餓得身體和靈魂都要一起空泛。她腦袋中空茫茫一片,不知在想什麼也不知自己到底要想些什麼。阿寶,邵雲和,楚太后,完顏霍圖……一個個人影從腦海中掠過卻再也驚不起半分的波瀾。
這個時候連想要哭幾聲宣泄心中的悲憤都無法哭出聲來。
周惜若重重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身旁毫無知覺的龍越離,低聲嘆道:“越離,難道老天一定要我們繼續這樣下去嗎?”
龍越離緊閉着眼,鼻樑高蜓,輪廓俊美。他沉靜睡着,如同這個無名山谷一樣安靜祥和。周惜若長嘆一聲,帶着一身疲倦和痠痛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周惜若醒來,經過*的休息她身上的不適漸漸消失。揹着他們一起來的馬兒在山谷中悠閒自在地吃草喝水,周惜若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這才確信自己依然還活着。看來這泉水除了難喝一點並沒有毒。
既然出不去就要找出路。
周惜若起了身,一邊走一邊去尋找食物。她越往山谷裡走越是驚奇,只見越往山谷的樹林深處走去,草木緣越繁盛,漿果也越多。按道理這樣的山谷應該很多野獸纔對,可這裡竟沒什麼大的猛獸。
周惜若一邊走一邊採了不少野果。她曾在曲州老家做過農活,也認得不少野菜。這個時候正好一一辨認採摘。不一會便有一兜滿滿的食物。周惜若不敢再往山林中走去,生怕裡面猛獸會突然出現。她於是趕緊回頭,來到龍越離身邊,在泉水邊生火烤野果吃。泉水中還有魚,周惜若依葫蘆畫瓢,學着自己見過有人捕魚的法子去捕了兩條小魚。
她忙了大半天,忽地,昏迷中的龍越離低吟幾聲,緩緩張開了眼。
周惜若一見急忙拋下手中的野果,到了他身邊喚道:“越離!越離!你醒醒!”
龍越離睜開眼,迷糊中他看見周惜若的面容,輕嘆一聲:“若兒,我怎麼又看見你了?難道……你也死了?”
周惜若見他終於清醒說話了,激動得眼中的淚紛紛滾落,哽咽道:“太好了!你沒死!老天保佑,你真的不會死!”
龍越離想要撐起身卻是一陣劇痛令他不得不慘呼一聲不敢再動彈。
他不知,當時他接下完顏霍圖的殺招時面對的是怎樣的一個強勁對手。完顏霍圖內力修爲本就比龍越離高。他招招又陰狠致命,龍越離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當時帳前亂成一團,黑暗中敵我幾乎不分。龍越離仗着身形靈活躲開完顏霍圖的幾個必殺絕招已是十分吃力,要不是身邊的護衛拼死護衛,再加上當時完顏霍圖急着想殺周惜若滅口。龍越離和一干護衛都不是他的對手。
龍越離與完顏霍圖交手後就知道不妙,纏鬥了許久,完顏霍圖一掌打到了龍越離的胸腹中。龍越離被這一股內力一激,人被撞飛入了帳中。完顏霍圖不知他的身份,急着去追周惜若,於是劈翻了眼前礙事的幾個黑衣騎士就躥了出去。
龍越離在帳中掙扎起身,一出帳發現帳外已是一地屍橫遍野。他單人獨騎此時要逃出赤灼人的營地是機會極小的。他認出這是邵雲和的主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藏身帳中打算等邵雲和歸來,一劍殺了他,這樣總算是他所謂的“恩怨兩清”。
可他沒想到此時周惜若冒險回來,恰巧與完顏霍圖錯開。他以爲回來的是邵雲和,卻在最後一剎那看清楚竟是去而復還的周惜若。
龍越離躺在草地上將前前後後的事都回想起來,這才苦笑長嘆,聲音沙啞道:“沒想到若兒你竟把我帶出赤灼營地了。我們居然大難不死。”
周惜若聽得他說話清晰,心中的擔心放下一大半。這一天*想來龍越離內息也漸漸平復,不再劇烈吐血了。這傷若是外傷就好辦了,想來當時完顏霍圖低估了龍越離的功底,沒一擊斃命。
周惜若美眸中皆是憂慮,滋味複雜道:“越離,看來要等着你的傷好了,或者找到人來救你了。”
龍越離也竭力打量四周的景色,大難逃生之餘他也被眼前的景色所困惑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好像不是冬天?”
周惜若嘆道:“我想了許久,也許是這裡的水奇怪,所以這裡的山林都比外面的翠綠,也不冷。”她問道:“但是再怎麼樣,這裡也是牛鎮外兩三百里地的山中。越離,你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們從這裡出去要怎麼走?”
龍越離一聽臉色頓時古怪起來。他身上雖痛得厲害,但是腦袋卻異常清醒,不過片刻心中便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他咕嚕轉了眼睛,忽地大聲道:“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周惜若一聽大喜,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龍越離盯着她的美眸,似笑非笑道:“這裡是人間仙境。”
周惜若見他眼底皆是調笑之意,氣得恨不得一巴掌打上他的腦袋。她惱火道:“你竟然有心思開玩笑?!”
龍越離嘆了一口氣,看着同樣一身狼狽,鬢髮散亂的周惜若,低聲道:“我不想知道這是哪裡,能與你多一刻都是老天給的恩賜。惜若……這個時候不要離開我。”
周惜若一怔,鼻間莫名一酸。此時心中的煎熬與痛苦龍越離如何能知?
她默默黯然落淚了一會,猛地吸了吸鼻子,起身向山谷中的密林中走去,丟下一句話:“你好好躺着,我去再找點吃的。”
龍越離看着她踉蹌離去的身影,再看看頭頂灰濛濛的天,低聲道:“謝謝。”
山谷中可以吃的東西不少,因爲這山谷地熱衆多,所以一年四季中,這裡的樹木也長得與別處不同。周惜若大着膽子向山林深處走去,果然漸漸看見野兔和一些鹿,還有不怕人的野狐。虎豹蟲蛇倒是很少見到,也許是這山脈靠近牛頭鎮的緣故,大的野獸早就被驚跑。周惜柔想起龍越離還未吃什麼,拿一塊凹進的薄石片帶回去,試着燒一點野菜給龍越離吃。
龍越離此時異常乖順,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指點她要如何捕魚,如何設陷阱狩獵。周惜若見他精神尚好,又氣又無奈,惱道:“等找到機會找到景安,我立刻離你遠遠的!讓你再騙人!”
龍越離晶亮的眸色一黯,道:“當時我的確以爲自己是死定了。”
他帶了一千多精騎兵前來襲營時就報了必死的決心,遺照也偷偷寫下。當時他傷重以爲一定是死路了一條,沒想到周惜若竟冒險將他救出。
周惜若想到那*的情形,也只能承認當時的確兩人沒料到能活着逃出赤灼的大營。
龍越離見周惜若的神色一會黯然一會又無奈,彷彿看破她的心思,眸色複雜地道:“若兒,你別怪我。我不是騙你的。”
周惜若回過神,苦笑:“罷了,都逃出來了,說這個也沒用。”她頓了頓,自嘲一笑:“當初我千方百計要逃了你身邊,如今卻又是這個模樣。不知老天還要折磨我多久。”
龍越離眸色一閃,忽地道:“也許這是老天爺的旨意。給我們一次機會。”
周惜若忽地清冷一笑,盯着龍越離的眼睛,自嘲笑道:“越離,不要低估老天的安排。”
這樣的分分合合,每一次當她以爲終於能安穩下來了,老天總是再一次讓她陷入了窘境中不可自拔。
龍越離看到她眼底的悲涼,心中一窒,半晌才道:“不管怎麼樣,先度過眼前這個難關纔是。”
周惜若沉默了一會,忽地道:“若我們能安然出谷,我想讓皇上答應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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